即將入冬的風褪去了秋的爽朗，醫院的鐘錶比普通的要慢一秒，昭示着災難始終慢醫生一步。

而負一樓的鐘錶弔詭地響着「滴答滴答」，最終在十一時十二分停息。

氣息停滯，安靜如斯。

她渙散的瞳孔逐漸聚焦，蜷了蜷衣角，渾身不受控制的發抖。

高大的少年逆光而立。

弱光傾斜而下，暖流依稀能夠勾勒出少年硬朗的面部輪廓，他半張臉籠罩在暗處，半張臉又籠罩明處，神情飄忽不定，有種雙面人的視覺衝擊，倒是為他增添了幾分靜默。

着一身淺藍色襯衫將他身形修飾的很欣瘦。許是藝術專業的，又長時間窩在畫室里，襯衫上都恰到好處的點綴了幾處淺色顏料，增添了藝術氣息，似是沉迷創作而留下的痕迹。

襯衫領口保守的貼着白皙的脖頸，遮住了動人的喉結。

這件衣服正是她追溯回憶一見鍾情他時他穿着的，襯衫上的彩色顏料斑點的位置都與記憶里的無差。

身形高挑頎長，黑色束腿褲露出長腿的一截瓷白的腳踝，既黑暗又靜謐的空氣漫漶他的容顏。

額前的小碎發遮掩他鴉黑的眼睫，發尾耷拉在他濃密的睫毛上，深邃幽黑的眸里盛着宇宙坍塌了的恆星碎石。

在薄弱光線的照耀下頓顯熠熠生輝。

少年的五官精緻妖冶，鶴立雞群。是那種一出場就吸引眾人目光的主角的容貌。

他的眼睛裏，鑲着顆不會發光的黑曜石，卻在極度黑暗下像是鍍了層金，引得同樣深處黑暗的人輕而易舉尋覓出路。

一雙既蠱惑眾生，又有實質性作用的狐狸眼。

想當初，她就是這麼溺在他眼裡的。

「轟——」

衝進懷裡的少女炙熱的吐息噴洒在他的胸口，在肌膚處渙散開來，噴洒在瓷白的脖頸，蔓延至精緻的耳垂，他僅有的一隻左手手足無措地懸在空中，渾身僵硬，懸在少女的發頂，遲遲不肯落下。

發頂的呼吸停止了，似是怕驚擾到少女的每一根髮絲。

然而虞歲歲並不在意。當注視的人是日思夜想的少年時，腦子不及身體快，毅然飛一樣的撲了個滿懷。

呼吸觸碰到他的心跳，她封存已久的熄滅的心也受影響的劇烈跳動。

幾分不可置信地冒昧地聞他身上被寺廟香火氣熏陶過的純白茉莉花，給她一種凝神靜氣的安全感。

彷彿這樣就能夠確定眼前人是真實的。

安神而熟悉的氣息，令她稍稍安靜，抱緊他的手逐漸收緊。右手拇指的結痂因緊張無措被摳掉，流了血，順勢沾到他腰側的襯衫上。

在匱乏的追憶里，他是她唯一記得的人，關於他的一切全盤湧出腦海，如電影磁帶播放一幕幕。

縱使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，深埋在底層的顫動和悸動也無法忘記他。

儘管在他的認知里，不曾了解她的全部，至少找到了依靠，她不再孤寂。

他們持續這個姿勢很久，久到光芒熄滅，久到迷霧散去，久到星辰掛起，久到雪花紛飛，久到時間的盡頭。

他沒有推開她，亦沒有推開她越收越籠的些許不安。

右眼角洇上一層濕潤。很奇怪，她是右眼先流淚的。

虞歲歲情緒控制不住的被淚水氤氳了視線。

她在陌生人面前強裝鎮定、毫不在乎的像綳直的弓箭，卻在他懷裡將情緒毫無保留的土崩瓦解，狼狽不堪，每一根神經末梢都在顫抖。

如驚濤駭浪找到了發泄似的，潸然淚下，貼着他的胸腔啜泣，鹹鹹的淚水染**他襯衫的一小片，那塊變得透明黏膩。

少年任由她發泄，停在她頭頂的手覆了下去，指腹溫柔似水的輕揉她的墨發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，黝黑的眸里鑲着一絲心疼。

寂靜的夜，少女的啜泣，少年的無聲縱容。

他冰冷的胸腔呈現溫熱，他是她黑暗裡的唯一眷戀。

虞歲歲有所緩和，揉着腫脹發紅的眼睛，鼻腔一吸一吸的，向後退了一步，與他保持一定距離。

她的目光先是落到他胸膛的濕潤，而後小心翼翼抬首望他，為自己的貿然道歉，她的嗓音乾澀沙啞帶着哭腔:「不好意思，把你的襯衫弄髒了……」

她的情緒就像水壩，閘門一開便控制不住的湧出。

砥礪平復情緒，站穩了腳跟，有些尷尬無措地抹了把淚痕。

少年定定看她，他的瞳孔映照瘦小無措的她。

他沒有追問她為什麼會哭。

在停屍間外的氣氛分外詭異，少年掃了她一眼，索性踱步來到電梯外，按下按鈕。

側身抬了下下巴示意虞歲歲一同。

虞歲歲連忙跟上，鼻子囔囔的，殘留的淚水哽住她的喉嚨，說話吐字不清而惶恐不安:「去、去哪?」

少年沒答。這時電梯到了。

他隨手按下13層。

電梯內。

燈光明亮，照得人眼睛發酸。

虞歲歲歪頭眨了幾下眼划過卧蠶的咸澀的液體。

少年身體左側懶懶地靠着，他的目光緊盯她的額頭。

只是她這一抬便完全避開了他要看她額頭處的視野，他洞察般不滿地靠近。

又是那股熟悉的味。

「額頭，怎麼回事?」少年清越朗潤的吐露出語調沉沉，淡色的薄唇輕抿，冷氣自周身蔓延。

虞歲歲大氣不敢出地退後至牆角無路可退，空間逼仄，手指甲掐着扶手，眼神虛掩地四處飄蕩，就是不肯直視他。

「沒什麼，就磕了一下而已……可能看起來稍微嚴重點……」

少年強硬地扳正她的臉，四目相對，俊美的臉陰沉了幾分，又不厭其煩地問:「額頭，怎麼回事?」

顯然他是不相信的。

這還得她第一次見識到，他除面無表情以外的神情，帶着點惱怒和關心的。

印象中的他，是個不愛說話，高冷的。即便被圍堵也面無表情的求饒，近似求饒只是一個過程，能活着就行。

眼前的他……有點強人所難了。

她想，他好像變了許多。或者說，他內心深處本就是眼前這樣。

其實，在過去的一年裡，記憶里的兩人彼此說話總共加起來不超過20句，於她而言，能夠和他說上一句話都是奢求。談不上知己什麼的，告訴他她的遭遇也沒什麼用處，他也不一定知道她家的情況。

她欲蓋彌彰，一臉踟躕，如同驚弓之鳥。

爭執不下之際，門開了。

13樓這個點僅有幾個值夜班的護士，醫院的燈弱而無力。

少年修長筆直的腿邁出，抽出櫃檯的一張紙巾。虞歲歲屁顛屁顛跟在他後頭，她沒什麼地方可去，記得的人就知道他了。

可不能當她是厚臉皮啊……

她這樣想。指頭被什麼東西拂過，觸電般想要抽出，卻在看清是少年在幫她擦拭流血的傷口時，不反抗了。

乖乖地伸長手任由他擺弄，他刻意放輕了力度。

從她的角度看到他細長的睫翼。

她看到他輕輕吹了下她的手指，他的指腹是冷的，而吐息卻是微熱的，一股熱流使她指尖輕顫，蜷縮起來。

一絲異樣的緋紅自她指尖蔓延至耳根，臉頰無法抑制地升騰起灼燒的熱度。

快要貼近的曖昧滋生。

她掀起眼皮若有似無地注視着淡定自若的他，但他微紅的耳根暴露了，頸側她的髮絲跟着躁動不安。

他掏出口袋裡的一排橘色貓咪的卡通創可貼，懶惰貓咪的腦袋四周還有粉色泡泡。

她記得那些創可貼，因為是關乎他的事情。

大一，她誤打誤撞看到他臉上左手臂傷口的血流淌，於心不忍。上教授的課時專門趁他不在將創可貼夾進他的書里，只有隨手一翻就會找到，可自從那次後，她根本沒有見到他貼過，或許是沒發現，亦或許是發現了不稀罕用。

沒想到，他居然一直都知道，而且一直隨身攜帶。

他用點綴在牙齒上與他性格極度不符的小虎牙撕下一片，然後遞給虞歲歲。

她反應過來，忙接過撕開包裝，遞給他。

他單手不方便，她知道。

長袖下看似完好無損的右臂膀，實則因為某些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