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九年前。

三月。

無事。

綠草初萌，春水潺潺，石錚躺在山坡上。

周圍是一片又一片的黃色小花，在微風中漾動，他嘴角也銜着一朵。

一隻蝴蝶，差一點落在他的頭上。

旁邊的山如一座屏風，他看着白雲從山後慢慢過來。

明亮又清洌的陽光，照在身上，暖洋洋地，也讓他懶洋洋地，想睡上一覺。

不遠處，坐着一位守着食盒和水葫蘆的老家人，他也采了一朵黃花，掖在稀疏花白的耳鬢上，前搖後晃打着盹。

金夕在邊上跑，扯着一隻大風箏。

金夫人和落月，在山上採挖藥草。

耕牛哞叫兩聲，農戶在田地里忙碌。

02

落月仙子來到山莊已經大半年。

這時候，是金花山莊最高光的時刻。

就在不久之前，莊主金非非，約戰魔教教主，勝出了半招！

兩人之戰，是因為互相「仰慕」已久，近年來很多事情，都需要用一場最後的對決來了斷。

在決戰之前，也都壓下了小小的賭約。

老魔頭想要金花山莊傳說中的秘密，金莊主想要的，是山莊十年的平安。

03

最終，金非非勝出。

「十年之內，凡魔教教眾，不得踏入金花山莊半步，違抗此令者，與叛教同罪！」

魔教教主兌現了戰前之約，給教眾們發出了這樣的號令！

如今，金花山莊每個人，不論做什麼事兒，都不由自主的挺起胸膛，腆着肚子，咧開嘴巴，像窮人走在大路上，忽然撿到了一箱子元寶。

04

十年，似乎是很長的時間。

樹能夠成材。莊稼能收十季。

小孩子會變成小夥子和大姑娘。

可以戀愛，成婚，生子。

可以苦讀，趕考，中舉。

可以投師，學武，揚名。

這是第一年開始。

還沒人擔心十年之後。

十年之間，可以做很多事兒，可以有很多的機會，再愁再難的事兒，也都會有很多的轉變。

高興不起來的，只有莊主，夫人，落月和石錚幾個人。

莊主金非非受了傷。

這一戰，武林之中自然無人不關注，但絕代高手的對決，沒有第三個人在場。

詳細的戰況，無人知道。

金非非也不願多談，只向夫人透露：所謂的勝出半招，是為「重傷換一命」。

兩人打到最後，拼到了可以對攻博命的一個回合：如果雙方都不收手，結果會是金花輪劃開魔教教主咽喉，金非非當胸實中一記聖火掌。

雙方同時收了一收，結果是魔教教主無事，金非非還是受了三成聖火掌的掌力。

金非非受了傷，如果再打下去，凶多吉少，殺了金非非，無人知道勝負如何。但魔教主收了手，而且慨然承認，自己輸了。

世人談即色變的魔頭，在此事上的襟懷坦蕩，或來自對武功之道的敬重。

江湖正道之人，即便與老魔頭仇深如海，但是在決戰這件事上，都沒有微辭。

05

這掌力的熱毒，金非非可以暫時壓下，但是無法化解。

不知道日久如何。

是身體抗不住熱毒，還是毒力慢慢變弱消散？

沒有答案。

以往中了聖火掌的人，都再不會說話了。

他已經決定，要搬進非非洞居住。

洞中陰冷潮濕，能抵抗緩和一些掌力熱毒。

他自己倒還不甚擔心，希望慢慢能有辦法，能捱過這十年。

06

石錚和金夕所處的位置，為兩山埡口之處，西側進出山莊，都要經過這裡。

此外風力較大，地勢平坦，遠望空闊。

在兒時，石錚就常與金非非來放風箏玩耍。

落月和夫人，已經翻過了那個山坡，看不見了。

石錚甚至有些百無聊賴起來，除了兒時，似乎還沒有如此放鬆過，他又摘下一朵黃花，在藍天下端詳。

石錚對花草不甚上心在意，這野花也沒有名字，在金花山莊里，山上田野，隨處可見。

入春即發，到了秋季，仍然還在開謝繁衍。

山莊四面，無明顯地標分界之處，就以這花兒為界。

石錚細想起來，確也沒有在山莊之外，或其他地方見過。

此處的土質氣候，最適合這花兒的生長吧。

就像人一樣，不同水土，養育出各色不同的人。

南人溫婉，北人豪爽。

也像野獸一樣，不同的山林洞穴，有的產狼，有的出狐，有的多蛇，有的能生熊虎。

石錚看着花，很像是蒲公英或是雛菊之類，但是多為單層，且花瓣相連，似為一片。

他總覺有些熟稔，忽然心中一動，這花朵，竟和莊主的金花輪形狀相仿。

難不成，山莊的名字，和莊主的金花輪，都由此花而來？

石錚搖一搖頭，總得這個想法，有一些小孩子氣。

幼稚一點也好，我還沒老罷！

童心一動，他就想起身，也把邊上的一個風箏扯起來，和金夕比一比誰的更高。

正巧金夕忽然叫他：「石叔叔，快看那裡！」

金夕的語聲，不太正常。

他身子一彈縱起。

07

山下的官路上，有車有馬，大約四十多人，服色很雜，向埡口這裡快速行進，隊伍之後，揚起了滾滾塵土。

很快，這行人就從官路轉到了來山莊的山路，一車不慎，一顛一滑，滾下了山崖，這群人也不停留，看都不看，只顧向這裡的埡口疾趕。

從路邊，忽然閃出了六騎馬，攔在了路上。

石錚最近一年，已經是第三次看到了這種衣飾服色。

魔教！

他忙喊那邊的家人：「快請夫人和落月！」

石錚蹲下身，緊盯着金夕道：「前面那一大片黃花，就是咱們山莊邊界，你記着，一會兒不管如何，都絕不可越過那一片花。」

他又連說了幾聲「千萬」！

金夕點頭說：「記下啦！」

石錚向前方那一片花海走去。

金夕在旁邊跟隨，石錚又拉緊了金夕的手。

08

山下交上了手，黑衣人像老虎趟入了羊群一樣，攻入了那一行人中。

那些人並不戀戰，有人落馬，剩下的仍只顧向這裡奔逃。

戰局片刻即已明朗。

那一行人逃到距此三十丈遠處，就剩了十餘人。

金夕急道：「石叔叔，救救他們！」

石錚搖搖頭，說：「救不下啦！」

他已經認出了魔教來人。

其中一位，正是殺門長老雲重。

石錚自知不是此人對手。

而且情況未明，事關魔教，更不能衝動多事。

從始至終，雲重都還沒有出手。

他的劍在鞘中，提縱着馬，在一邊悠閑地看着殺戮，像一位大財主，午飯吃得太飽，在街上遊逛消食，閑看着商販們做買做賣一般。

09

石錚明白了這些人的來意。

金莊主與魔教教主一戰之後，金花山莊成了江湖中最安全之處。

與魔教交惡之人，如能逃到山莊，十年之內，便不必再擔心魔教追殺。

金非非宅心仁厚，俠名遠播，自然是來者不拒。

這應該是第一批逃來山莊的人。

日後，這條路一定會越來越熱鬧。

可是，魔教如此勢大，一旦全力發動，又有幾人，能活着踏入這片黃花呢。

10

雲重之外的魔教五人，黑斗篷上綉着詭異的圖案，腰間銀色腰牌，已是殺門中，極高位次的殺手。

還在支撐的這十幾人，身手竟也不弱，並非尋常人物。與魔教五人相鬥，如拼盡全力，一時間還可抵擋，但人人急於逃命，氣勢上差了太多。片刻又三人倒下。

一匹高頭烏騅上，是一位紅臉膛魁偉大漢，懷中抱着一位女孩兒，女孩兒與金夕年紀相仿，或者小上一些。她眼睛緊緊閉起，一動不敢動。

那大漢竟然邊打邊高喊求饒起來：「雲重，雲長老，雲爺爺，你饒過我罷！我萬貫家私，全都奉你！」

他口中越來越慫，手上長劍卻絲毫不慢，愈發狠急。

看看離這片黃色花海，已約三丈，那大漢忽然尋得機會，看好空當，抱着女孩兒，自馬上一縱而起，如勁矢離弦，疾射過來。

花海就是山莊之界，如果進入花海，就是到了魔教之禁地。

這也是石錚方才一再叮囑金夕，絕不可越過花海的原因。

奇怪的是，他飛躍過來，身邊的魔教殺手卻沒有理睬。

他在空中，門戶大開，就在這時候，雲重縱馬迎上，白虹一閃。

大漢摔入了花海，正落在石錚近旁。

——卻只有上半截身體，下半身和女孩一起，摔在了花海之外。

那一瞬間，他已被雲重攔腰砍斷。

其中一位魔教殺手，立刻縱馬奔向女孩，只需鐵蹄一蹚，女娃便就碎爛了。

一隻小小的金盤，自花海中射出，旋轉顫動，折射着陽光，飛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