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黎素寧霍尋南》[黎素寧霍尋南] - 第6章

長安城的路很多,世間之路則更多。
多到一個轉身,就能輕易將最愛的人弄丟了。
「和尚,等你還俗,我們便成婚,我在山腳下等你!」黎素寧的聲音一遍遍在耳邊迴響。
霍尋南猛地睜開眼,只能望見一片月光灑落的清輝。
如果那天,師傅沒有圓寂,如果那天,他還了俗,那是不是所有一切都會不一樣?
也許,他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莊稼漢,跟黎素寧在一起,每天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
然後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兒,一家人其樂融融,又怎麼會走到如今地步?
「喂,和尚,問你個事。」突然,一道清亮的男聲響起。
霍尋南抬眼望去,只見那窗子旁坐了一個人影,那人一身青衫甚是眼熟。他一眼便認了出來,就是這人當時拿走佛舍利,黎素寧才形魂不保!
「你竟還敢找上門來!」他猛地起身,四肢的鐵鏈卻又將他牢牢縛住。
青冥冷笑了一聲:「你自己都這樣了,能拿我怎麼樣?再說了,我當時若不拿走舍利,救了你,你早就血竭而亡了。還有,你殞魔之身,要是強行聚她精魄,她也會入魔的。」
霍尋南身形一愣,眉頭緊蹙:「你是何人?」
「神族女媧,世代守護大地,而我聖族之人,世代守護女媧。」青冥這才解釋道。
本來女媧後人只要誕下後代便會如凡人一般老死,可黎素寧不是老死,而是被佛法誅殺,大地后土慍怒。
他守護女媧一族,自然要平這大地之怒,不然九州此後再無太平。
霍尋南眼中升起一團希冀:「你能救她!」
他曾在古書上看過,從前亦有聖族之人復生過女媧後人。
青冥也不否認,只道:「救不救的跟你沒有什麼關係,你親手殺的她,她就算活過來,也不會記得你。」
寬容是神的天性,若是重生,會忘記所有傷害過她的人。
「只要她活着,什麼都可以!」
他從來未曾奢求過什麼,這一次,若神佛有靈,他便貪心一回,讓她好好活着。
哪怕,不愛他,不記他,也可以。
青冥也不想多話,說明了來意:「這舍利沾了你的血,我已經用不了了,有什麼辦法可以洗凈血印?」
「凈世佛蓮。」霍尋南沒有猶豫。
「好,我會救她。」青冥留下這句話,在月光下化作一縷青光消失不見。
……
不知過了多少個日月,鎮妖塔的門終於重新打開。
外面的陽光灼灼,有些晃眼,霍尋南一步步走出鎮妖塔,只覺恍然。
「佛子,魔氣已經盡除,你可以回珈藍寺了。」常由老和尚立在門外等他。
身後有兩個小沙彌一個捧着他的袈裟,一個拿着他的權杖候在一旁。
霍尋南看着那身袈裟,心頭格外沉重。
他的目光落在看不到頭的遠方,也不知道黎素寧是不是已經活過來了。
在鎮妖塔的日子裏,他有無數次想過,要不就陪她一起死掉算了。
可是,又想到他餘生所有的痛苦都是她留給他的,他又覺得自己不配死,他還沒有受夠人間磨難,他應該一生帶着這樣的歉疚和痛苦,直到生老病死。
常由見他不答話,只得又道:「佛子,把你關進鎮妖塔我們也是逼不得已,魔氣侵心,擾亂心智,實在是難以控制。」
霍尋南這才側頭看了他一眼,他也曾怨過,當年若不是魔氣侵擾心智,他一定捨不得動手殺她的。
但如今,他誰也怨不得,魔氣只是誘因罷了,真正讓他走到那一步的,還是他自己,他從未相信過她。
他斂去眼中複雜,嗓音低啞:「常慧師叔呢?」
常由眼神一暗:「常慧師弟他,圓寂了,他說他這一輩子只說過這樣一個謊,可他不悔。」
只要他能成佛,無論是當年的老方丈,還是常慧都不曾後悔。
有時候霍尋南想,若他不是佛子,是不是一切都不會變成這樣。
他怨不得誰,只能恨自己。
世人都有痴心,常慧師叔如此,他亦如此,不過痴心,終是妄想。

第十五章人間大愛

珈藍寺的四季輪換明明跟從前沒有半分不同,可現在不管何時何地,霍尋南總覺得空白。
生命像缺失了很重要的一塊,在無人時回蕩在心頭。
心裏的傷口翻湧着,肆虐着疼痛,卻又無可奈何。
深夜,房間里的木魚聲一陣一陣,終於停住沒有了動靜。
霍尋南握住手中的佛珠,眼神悲切,相遇因佛,離散因佛。
他沉默地起身,倒了一杯茶,他喝了一口,渾身卻忽然怔住。
珈藍寺的茶都是陳茶,不是什麼好茶。
霍尋南忽然想起來很多年前的一個月夜,黎素寧忽然從窗子里爬進來。
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,懷裡像揣着什麼寶貝地叫他:「和尚,姑姑說今天是中秋,我來給你送好東西!」
他很嚴肅地同她一再說:「不要夜晚偷偷溜進來,這成何體統!」
黎素寧就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低下頭,又十分委屈:「可是中秋夜人們都要團團圓圓的,我也想……」
霍尋南便心軟了,看着她問:「你拿來了什麼東西?」
她就將懷裡的月餅拿出來,兩人第一次吃着月餅賞月。
吃得幹了,她喝一口茶,吐着舌頭說好苦。
她說:「難怪我看廟裡的和尚都總是苦着一張臉,肯定是這個苦茶喝多了,下次我給你帶些好喝的來!」
可如今回想起來,霍尋南只能記得那天的月亮很圓,她吐着舌頭的樣子很可愛。
可回憶越是美好,現實就越加殘酷。
他看着手裡的茶,忽然明白,原來的相愛的人最知道,如何傷害對方才最痛。
正如黎素寧,她太知道,害一個人,怎樣害一生。
她當時故意讓他殺了她,便是最好的報復。
如此,害他如今修佛不能有佛,一輩子永永遠遠都念着她,無法安心。
心頭忽然一陣劇痛,霍尋南捂住心口,無力地躺在床上。
他雙目無神地看着頭頂,忽然痴痴發笑,一滴眼淚默然從眼角流出。
恍惚間,霍尋南看見黎素寧就在遠處,背對着他走遠,一片黃沙中,她的腳印變得很小很遠。
如今連幻想,都見不到她回首。
……
翌日清晨,珈藍寺晨鐘敲響,誦經之聲一如往常。
霍尋南一身袈裟,一串佛珠,一柄法杖辭別了珈藍寺。
臨行,只帶了一名喚慧宣的小和尚。
「師父,我們這是去哪裡呀?」慧宣五六歲的模樣,說氣話來脆生生的,一雙眼睛很有靈氣,像極了他第一次遇見時黎素寧看見他的樣子。
霍尋南看着珈藍寺前那顆杏樹,杏樹一年年長得更加粗壯,杏花已經謝了幾輪。
樹下的鞦韆被風吹得一晃一晃,可是鞦韆上的姑娘已經不見了蹤影。
也不知道此刻她是不是已經活過來了,是不是活得無憂無慮。
他看着山下綿延無盡的路,語氣惆悵:「去尋人間大愛。」
慧宣有些不懂,跟在他身後又問:「可是,師叔祖他們都說,和尚是不能有愛的。」
霍尋南淡然一笑,眼神悠遠:「人間若無愛,便是無間地獄,慧宣,心中存愛,才能愛得眾生。」
就如他混混沌沌走過的這些年,若是沒有愛,如同身處人間煉獄,時時生不如死。
而這諸般痛苦都是黎素寧留下給他的,他才懂得,人活一世,需得愛一個人才能談得放下六欲七情。
不然,沒有擁有過,談何放下過。
慧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:「那人間大愛,又在何處?」
「去尋。」
尋過,再放下。

第十六章和尚怎麼哭了

長安城。
經年不變的長安一如往常,行人熙熙攘攘,匆匆忙忙。
霍尋南穿過那些熟悉的街巷,眾生的悲歡盡在其中。
新婚的夫妻在街頭牽手閑逛,孩子饞着街頭的糖葫蘆,喪夫的孀婦悲慟的哭聲融進人潮。
從前,眾生的悲歡他看在眼中,以為他只要修好佛法便能普渡眾生。
可原來,佛法已然爛熟於心,他卻連自己都普渡不了。
不經歷人世悲歡,安知世人悲歡如何徹骨,不感同身受,又談何普渡。
「青冥!你慢點,我要吃那邊的冰糖葫蘆!」人群中,一道熟悉的女聲傳入耳畔。
霍尋南頓時僵在了原地,這聲音讓他這些年魂縈夢繞,又怎麼會記錯?
是黎素寧!
他一轉身,遠遠便看見黎素寧一身白袍,拿着一串冰糖葫蘆,笑得明媚如初。
他下意識上前幾步,一輛馬車駛過,擋住他的視線。
不過一瞬,馬車從眼前駛過,再看過去,那裡的人影便已然消失不見,好似一切都是他的幻覺。
沉積已久的思念,在那一剎那湧上心頭,如江海翻湧。
霍尋南清清楚楚的記得,在鎮妖塔中一千兩百五十三天,每一日他腦海中都是她的身影。
可是她的模樣卻在腦海中越想越模糊,想來是她死也不願意再來他夢裡,才每次只留給他一個決然的背影。
「師父,你怎麼了?」一旁的慧宣仰頭䧇璍,便看見霍尋南泛紅的眼眶。
霍尋南看着方才黎素寧出現過的地方,心頭惘然:「無事,為師,想一個人了。」
「和尚,想一個人了就該去見她呀!」身後,黎素寧的聲音再度響起。
霍尋南愕然轉身,便看見她穿着那身熟悉的白袍,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蘆,一臉無邪。
眼中有什麼東西泛起,模糊了他的視線。
他想上前將她抱進懷中,可腳步生生頓在原地,連抬手都覺得費力。
黎素寧愣愣看着霍尋南,在他眼前揮了揮手:「誒,和尚,你怎麼快哭了?」
她有些無措,忙從懷中摸出一塊帕子遞上前。
可霍尋南怔在原地,沒有伸手。
這張讓他朝思暮想的臉,終於又出現在他眼前。
只是黎素寧的眼神已經不似從前,她的眼睛很亮,像一塊絕好的琥珀,卻再沒有從前她看他時那樣的眼神。
她真的將他忘了,忘得徹徹底底。
終於,他在她眼中,也泯然眾人矣。
一滴清淚終是從眼角緩緩滑落。
黎素寧一愣,將手帕塞到他手中:「和尚,出家人也可以有傷心事的,你若想哭,便哭出來。」
說完,她將手中那串糖葫蘆交到一旁的慧宣手上,摸了摸慧宣的頭:「小和尚,冰糖葫蘆給你了,很好吃的,大和尚會難過,你要好好陪着他哦!」
不等慧宣說話,黎素寧轉身便往回頭。
看她的身影一點點走遠,霍尋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,不自覺上前叫她的名字:「黎素寧!」
她的背影愣了愣,只回頭沖霍尋南笑着揮手:「和尚,你是我見過唯一沒有頭髮也這麼好看的人!」
言罷,她笑着跑進人群,消失不見。
霍尋南瘋了一般跟上去,在人群中找着,尋着,可那人剛剛還在眼前,一瞬間就不見了。
看着手中那方絲帕,他笑着流出眼淚。
過路的行人,沒有人懂,為何無情無欲的出家人,也會痛心到這般地步。

第十七章少才彌足珍貴

巫山。
初冬的天已經很冷,黎素寧搓了搓手,站在清極洞外愣愣看着天空。
青冥從她身後走出來,替她披上披風,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,只能看見一輪半明半隱的月亮。
「在這裡站很久了,你在看什麼?」
黎素寧頭也沒有回一下:「等月亮變圓。」
青冥皺了皺眉,靠坐在洞外的石頭上,不由癟了癟嘴:「這有什麼好等的,你這才醒來幾個月,就不能好好休養嗎?」
她固執地搖搖頭:「不行,等到月圓,就會有人來的。」
青冥看了看月亮,又看了看巫山下那條寂寂無人的路。
她從醒來便一直在等月圓,月圓了幾回,卻也並沒有人來。
可是,她還是執着的在等,等終有一天月圓,等一個不知道會不會等到的人。
將近四年的時間,巫山又恢復了樹木蔥蘢,只是山中的妖怪大多在四年前已經都死掉了。
僥倖生還的妖怪,也大多不會再回來了。
黎素寧看着月亮,青冥看着她,眼中閃爍着說不清的情緒。
「我說,黎素寧,前幾天你跟着我去長安,你說給我買的糖葫蘆我可是看都沒看到就沒有了,你可是得還我的。」青冥在她跟前總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,怎麼看也不像聖族人。
黎素寧嘟了嘟嘴,也有些賭氣道:「你還說呢,你說要在巫山種上很多杏樹的,可是這都幾個月了,你就種了這一棵!」
青冥白了她一眼:「你懂什麼,喜歡的東西都是寶貴的,唯一才珍貴,不然我種了滿山,你回頭看着不爽打壞幾株,你也會覺得無妨。」
她有些氣不過,但是偏生青冥說的又不無道理,她總是說不過他,只得憤憤跺了跺腳,轉身回去睡覺。
月色清寂,清極洞外的杏樹沐着月光。
青冥遠遠看着,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。
世人總覺得,他們喜歡的東西就要越多越好,但其實,是越少才越覺得彌足珍貴。
眾生之所以會因為摯愛之人的死而痛不欲生,是因為他們知道,愛的人只有一個,死了便會永遠失去。
所以,他們才會因失去而痛苦不堪,因失去而悔斷肝腸。
而青冥永遠覺得,喜歡的東西不需多,一樣便足夠。
……
清晨,巫山之下。
一座寺廟空空蕩蕩,已經布滿蛛絲。
傾塌的山門只剩殘垣,遠處牧笛聲陣陣,迎着晨光在山間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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