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如夢蘇州二十年》[如夢蘇州二十年] - 如夢蘇州二十年第10章 2006在線免費閱讀
深圳,某精密儀器有限公司。
我先是被收去了手機和所有金屬配件,過了三道安檢,才進到工廠的門崗,在這裡,被從頭到腳武裝起來:一種類似消防員穿的連體防護服,雖然沒有背氧氣筒,但是頭頂被安放了一個頭燈。負責接待我的朋友說,待會兒進去會展示一下初代設備的使用效果,屆時或停電所有電源。我點頭表示知曉明白沒有任何問題,心理想着臨行前主任的叮囑:一切按照對方的行程安排,不必過問,盡量記住他們向你展示的,其他的回來再說。那人繼續說,設備所在的位置是一個風洞,等下會開啟人造風,所以聽不見說話,我是M-0629,他轉過身去,把的防護服背面一串碩大的M-0629展示給我看,跟着我別丟了,我用力地點點頭,他接着把一個宇航員一樣的罩子扣在我頭上,我於是什麼也聽不見了,一旁的工作人員把頭罩和衣服之間的卡扣鎖緊。「我聽說這種防護服應該有通風系統,不然我會悶死的吧!」我試了試隔音效果,果然沒人理我,但確實面罩玻璃上也看不到哈氣,也沒感到悶熱。我走了幾步,除了略顯笨重之外,沒有別的不適,我打了幾圈,想像自己是美國電影里的機甲戰士。心想這可太酷了,這套裝備得多少錢啊……正琢磨着,有人拍着我後背。一回頭,M-0629正指着我,對另外兩名工作人員交代着什麼,此時我有兩個新發現:一是他們之間有通話裝置,而我沒有;二是我胸前也有一串代碼「Q-1606」。很顯然,我被語音隔離了,然後我也不能亂走,只能乖乖地跟着M-0629,如果跟丟了,另外兩個M-XXXX會立馬把我帶回來。
主任說的沒錯,只要知道兩個字就行了「涉密」。鑒於此:本段省略一千字。
設備效果展示完畢後,我和M們離開廠房,卸掉裝備恢復正常,在辦公樓的一間會議室里,用3D演示了一遍剛剛的過程。大M說:「有幾個關鍵點需要讓你知道。」說完看着我,我連忙說:「明白,知道即可,不懂也不問!」旁邊兩個小M忍不住都笑出聲來。大M把動畫停住放大,指着屏幕說:這裡,由你處交付的點火配件使用正常,這裡(他繞着那個點火配件轉了一圈,我注意到有十幾個圓柱體,回想起我在俄羅斯的那個廢舊工廠的一幕,於是點了點頭)…他看了看我,點了點那一圈的中間,這裡缺失,而我們用計算機模擬出的配件,幾次試驗都無法抵抗300m的風速。會議結束,一上午就完了,我被禮貌客氣地招待吃了一頓工作餐,就被送到了機場。補充一句,往返工廠的路上車裡沒有手機信號,玻璃也看不到外面。總之,我涉密了。
我很興奮地等待着航班候機,對花園城市一點遊覽的興趣也沒有,此刻最想見的人,竟然不是莎莎,而是主任。這個該死的14猶太血統,真的太狡猾了,此刻我的心情是既焦慮又刺激,對新任務是又愛又恨,有一肚子的疑問想問他。我猜,他一定又會說,我們生來就是不自由的,我們知道的越多越不自由,我們都受控於更高維度的擺弄………反正不管怎樣,我猜經過這次深圳之行,我們必然可以處在同一語境下對話了,再也不用拿什麼「地主啊師爺啊」之類的比喻搪塞了。
命運這玩意兒就是這樣,你搭上哪條船,要往哪裡去,遇上什麼風浪,是死是活,全都不能由你掌握。我是理工科出身,至少在大學畢業的之後的前五年,都抱定一種樸素的唯物主義世界觀,一種近似於機械傳統的建構主義看待社會發展。用牛頓的話說就是:世界不過是一個巨大的鐘錶,齒輪嚙合,轉軸定位,一切嚴絲合縫,承轉起合……你看月亮繞着地球,你看太陽系的規律,你看宇宙萬物,全逃不過物理定律。這一套理論很能唬住新舊時代交替的孩子:你看,鐵路照着規劃鋪就,能將我們送去想要去的遠方。你看,樓房按照圖紙建設,像鳥巢一樣高高地將我們托舉在半空。你看,就連人這造物主最神奇的作品,也不過是一件精密的儀器,這裡生病了,照個X光B超,找出病灶,給葯、開刀、縫合。還有什麼是科學搞不定的?我們甚至已經把人送到了月球。提到人,這種世界觀似乎有點模稜兩可,人總不會是齒輪吧?「人是駕馭物理世界的主人,明白嗎?」他們嚷道,容不得你爭辯。「科學是第一生產力」,「學好數理化,走遍天下都不怕」,他們繼續喊着口號。然而,建構主義視角下的社會就像一架轟隆隆的機器,總還是過於粗暴了,假若每一個都是機器的主人,那麼機器是否過於龐大了,也就是說顯得每個主人管理的部件是否過於小巧了。設想一個人,總不能一輩子守着個齒輪過活吧?這時,他們搬出來唯物主義世界觀的祖師爺的話說:「上帝也不過是個蹩腳的鐘錶匠,偶爾出現一下,給世界這個大笨鐘扭動一下發條,敲打敲打而已。」
此種機械論和建構主義很能蠱惑人心,於是,大部分人按部就班各司其職,為了某種社會功能消耗着生命,此乃天經地義。就像小孫一樣,每天佝僂着腰端着放大鏡研究圖紙,在去工地轉上半天。他完全符合某種規律,甚至時間久了,各工段的工頭都知道他幾點來幾點走,帶着什麼問題來,得到什麼樣的答案就會滿意地里去。這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員工,社會的好齒輪,兢兢業業,有跡可循。照理說,是應該可以博得領導賞識和栽培的,至少從績效考核的建構主義系統內,至少分值是不會倒扣的。然而,主任偏偏是那樣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。我曾很長一段時間在兩種樣板中搖擺:時而為自己的懶散自責,時而暗地裡嘲笑小孫的死板;時而為自己的不思進取自我否定,找原因,找意義感,歸因於安穩和重複,心心念着大城市,想當然地以為闖蕩就意味着冒險,冒險就意味着生命力;時而陷入主觀的陷阱,將一切安之若素,外部世界皆為虛無,隨心所欲隨他們去。借用機械論關於「世界是一個大鐘表」的描述,這種搖擺好像一個鐘擺,藉助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引力,晃蕩在客觀與主觀的兩極。然而,這種比喻仍然過於宏觀和龐大,我必須捨棄這種先入為主的機械論對世界的刻板印象:其實世界它什麼也不是,因為它的基本合成元素「人」本身,就什麼都不是。但讓一個小孩子直面這個真相是危險的,他需要一個錨將他固定,外部世界就是固定錨的「岸」或者「底」,而錨鏈就是規則與客觀。如果非要做比喻的話,而我們這樣的人,我和我的辦公室主任,更像是空氣里的水分,又或者水裡的二氧化碳,是鐘錶里的油泥,是鐵鏈上銹跡,是一切表象的打碎和重組的契機。
對,僅此而已。只是在建構主義者那裡才存在「契機」這一說法,說到底,我們什麼都不是,你,我,主任,小孫,全部人。如果說上一次的俄羅斯之旅讓我有那麼一點點飄的話,那麼這次深圳之行,我已經起飛了。我在千米高空俯瞰着我的邊陲小城,另一側是俄羅斯的廣袤草原和原始森林,你能想像嗎?二百年前它們完全長的一樣,不分彼此,而眼下,不久的將來,我們這些跨國收破爛的,二道販子,投機倒把者,無論被稱作什麼都好,將以我上述所說的形態進入歷史的進程。重複一次,我們不是某種契機,不是機械論的齒輪,也不是鐘擺。僅僅是一些遊離的小分子,和灰塵結伴就是污泥,和鐵分子置換就是銹跡。而複合就意味分解,分解至無物。我開始不再搖擺,不再誤解,不再想當然地以為小孫呆板,不再直觀主任的笑意中飽含某種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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