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山椿初始》[山椿初始] - 第1章 虎毒食子

常言道,虎毒不食子,人更甚之。

人自生於世便是要歲歲年年嘗盡人生百味,歷經萬苦千辛,感知人情冷暖。經此一道,人之情意非是牲畜其可比擬。豈耐天下之大,無奇不有,世人中終是有不顧血親,薄情寡義之人。

承武二十一年,南都城內通政左參議楊氏之妻歿逝,留下夫婿與一兒一女在世。隔年喪期一過,楊氏再娶庄氏為妻,不月生下千金。

再有兩年,寒冬之夜。

暗房之中有一幼學稚女跪地俯首,痛哭流涕,額頭磕得青紫還隱約滲血,她苦苦哀求道:「父親,日後眠眠定會乖順聽話,唯父親言聽計從絕無二話,還求求父親別讓我喝了!」話下雙手撐地連連磕頭,本就滲血的傷處這下更是血流不止,順着鼻樑直往下淌。

稚女父親視若無睹,冷言道:「非我所願,怨我不得。」他伏下身子抬手一把抓着稚女的下顎,將一盞色澤可怖的藥液往她嘴裏一頓猛灌。

稚女負隅頑抗,可她終究不過是個十歲孩童哪裡抵得上成年男子的力勁,不過是以卵擊石徒勞無功罷了,一彈指頃間她便被迫將其藥液盡數喝下。

稚女喝下藥液,哭着掙扎幾回便蹙眉合眼,倒地不起了。

那人淡道:「要怪便怪你的母親。」頓了頓,又訕笑道,「不知檢點,水性楊花的,你的母親,應知婉。」最後三字一咬一吐。

她只是失了力動彈不得,可聽力尚在。最後說的『不知檢點』『水性楊花』這八個字在她聽來似乎傾注了那人所有的憎惡與痛恨。

憎恨到即便是血濃於水的女兒亦能無情待爾,將其毒殺。

承武二十三年,楊氏破格從左參議連升四級,封為左丞相。夜色深沉,風勢漸大。『吧吱』一聲窗扇吹得半開,溫風漏進屋內。登時燭光搖曳,紗幔輕舞。

少女倚在美人榻上憩息,眉頭緊鎖,汗流至踵,她自覺呼吸急促方才猛然驚醒,雙眸睜得極大。

時隔多年她再次夢魘了。

驚魂未定時巧聽門外響起敲門聲,少女稍微定了心神,輕聲道:「進。」

推門而入的是身着青色長袍,身側佩劍的少年侍衛。他體態板正,神采清朗,一眼見得英姿勃勃。

侍衛拱手道:「小姐,找到馬氏了。」

少女支起半身,盈盈笑道:「棱染,備好馬轎,隨我去熱鬧熱鬧。」

夜幕低垂,萬籟俱寂,烏沉密布的雲,星光稀薄的夜空下微風習習。仲夏之時,夜風隱隱發涼。

少女在巷內來回踱步,屢次三番注視路的盡頭,舉止看似迫切,臉上卻是從容不迫,處變不驚,一副極其自如的神色。

「小姐風勢漸大,許是要下雨,還是回轎里等着吧,一時雨下避不及時可是要受涼的。」棱染預感須臾夜降大雨,心中略有擔心。

見少女不為所動正欲再勸,遠遠聽得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逐漸向他們靠近。

「小姐!」

少女一聽便知是誰,從容面色瞬間浮上欣喜,她扭頭對着棱染淺淺笑道:「是尤錦。」

棱染回道:「是的小姐,在下聽着真切,確實是尤錦。」

尤錦一路小跑至少女跟前方止步,她上氣不接下氣,滿頭儘是汗珠大顆大顆往下落,夜裡漆黑一片但在微弱的月光下也能瞧出一二。

「小…小姐..」尤錦氣喘吁吁,抬手不停地拍着胸口,急切地想讓自己喘過氣去。

少女執起手帕替尤錦拭凈被汗水浸濕的額頭,莞爾道:「緩口氣,可急什麼。」

尤錦依言停了嘴只一心讓自個兒緩過氣去。須臾她的眼神變得認真起來,正色道:「小姐,不出你所料,婢子在渡海口處找到馬氏,他正欲走水路搭船離都。」

「馬氏自知城口嚴守,自然不敢貿然而過。風險大,不敢賭。」她的雙眸明朗而通透,絲毫不見雜塵。

似乎萬事盡在她意料之中,不論是馬氏的出逃還是馬氏的抓捕。加上尤錦適才那一番話越發使少女預料得證,她滿臉從容逐漸夾雜起幾分不易察覺的得意。

少女道:「你可有受傷?」

尤錦搖搖頭道:「小姐,自然是沒有的。」說完還輕輕一笑,又道:「對了小姐,馬氏正在後頭,婢子這就差人將他扣上來。」

少女笑容可掬,輕聲道:「好,那你便費些心思,要叫他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才好。」

尤錦點頭道:「是,尤錦明白。」

少女微微頷首,轉身進了馬轎。

並非是她不願見馬氏,何奈處境尷尬不宜與他碰面,其二,也是免得馬氏有心記了她的長相叫日後落下麻煩,這才索性躲進馬轎一了百了。

「給人帶上來。」尤錦故作姿態揚手一揮。

此言話畢便有兩個侍衛走近,被一左一右架在中間的即是馬氏了,他頭被麻袋套住,手腳俱是被麻繩縛住,現下是動彈不得,任其擺布。

侍衛二人將馬氏重重扔在地上,隨後側身一旁默默侯着。

許是一遭摔狠了,馬氏卧地一蜷,從麻袋內傳出陣陣鳴聲哀嚎。

時過良久尤錦方才上前掀開麻袋,事畢再退其處,怒目視爾。

馬氏察覺麻袋被人掀開,緩緩睜眼,他身體痛感已消散,重新調整好姿勢狀如十分愜意地躺在地上。可他精心調整的姿勢一眼望去竟是極其的狼狽又可笑。

直到尤錦把堵住他嘴的破布摘了,才帶着略顯挑釁的語氣道:「知道大爺誰嗎就敢綁了?不過大爺我肚量極大的,只要現下放了我去也便是不會計較了。

尤錦道:「哦?」頓了頓,「你且睜大狗眼看清我是誰。」

聞言略感不對,便抬眼打量起面前的人兒,馬氏半眯着眼大抵想起什麼,再舉目遠望不遠處的馬車,神思恍惚。

半響他才拉回目光注視尤錦,微微顫道:「黎平王府。」

他將那副挑釁模樣收了乾淨,艱難翻起膝跪在地,面朝馬轎磕頭如搗蒜,再膝行至尤錦求饒。

「尤……尤錦姑娘……奴才錯了,適才說了不該的話,污了你的耳朵。但不知……奴才犯了哪門子蠢事兒惹得黎平王府大駕,還如此大動干戈將奴才帶到此處。」馬氏強自鎮定,緩緩而道,他自知因何而至此,不過揣着明白裝糊塗罷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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