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道過了多久，他彷彿聽到一首熟悉的童謠在他耳邊響起。

「蘆葦高，蘆葦長，蘆花似雪雪茫茫。蘆葦最知風兒暴，蘆葦最知雨兒狂。

蘆葦高，蘆葦長，蘆葦盪里捉迷藏。多少高堂名利客，都是當年放牛郎。

蘆葦高，蘆葦長，隔山隔水遙相望。蘆葦這邊是故鄉，蘆葦那邊是汪洋。

蘆葦高，蘆葦長，蘆葦盪邊編織忙。編成捲入我行囊，伴我從此去遠航。

蘆葦高，蘆葦長，蘆葦笛聲多悠揚。牧童相和在遠方，令人牽掛爹和娘。」

他想睜開眼睛，看看是不是這些年所有的經歷都是一場夢而已，他盼望着那是一個他兒時的玩伴，準備叫醒在榕樹下睡午覺的自己，然後一起去田裡抓青蛙。

他努力了半天，然後放棄，他太困了，困到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，困到腦海中沒有一點走馬燈的畫面。

「滴…滴…」

他嘴邊嘗到了已經很多年沒有喝到的糖水，是幻覺嗎？但真的很甜，陳昭君笑了。

一個稚嫩的聲音也跟着笑了：「嘿嘿，師傅，你看，他動了！」

一個老人拄着拐杖慢慢朝陳昭君走來，他蹲下身子抓起這個還有着微弱氣息的少年的手，連連感嘆三聲「命數如此」。

那個只有四歲的小女孩一隻小手抓着裝有糖水的葫蘆，也聽不懂老人在說什麼，她只知道只要喂這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大哥哥喝糖水，他就會笑，她便樂此不疲地做這樣的事情。

沒有人知道，一個走路都不太熟悉的小孩，以及一個拄着拐杖的老人，是怎麼把陳昭君帶走的，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，已經是在距離埋葬他父母的地址足有五百里的地方了。

也許是一個月，也許是兩個月，又或者更久，他記不清了，總之在床上調養了很久，終於是能下地走路了。

平時他只在這個房間和空蕩蕩的院子里瞎逛，只知道他現在在一座山裡，偏僻，非常偏僻，好在時常有一些互相稱為師兄弟的人來看他，甚至把他當成認識了很久的人一樣無話不談，這種感覺自從十四歲離家之後，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。

那個救了他一命並把他帶到這裡的老人，大家都叫他師爺，只有一個小女孩叫他師傅，她說，跟她一起叫老頭師傅的人都在外面殺妖怪，很久才回來一次，聽得陳昭君一頭霧水，打妖怪？老頭是神仙么？

他不知道那個病怏怏的老頭有沒有這個能力，但是，某一天，他親眼看到一群穿着軍裝，個個肩挎着槍的士兵，為首的那人畢恭畢敬地俯着腦袋像是跟老頭商討什麼事情，他就再也沒敢小瞧過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。

日復一日，陳昭君並不討厭這樣的生活，反而很害怕再次醒來的時候，看到的不再是那個熟悉的房間，而是惡臭的水溝。

在這裡，他認識了很多人，聽了很多奇妙的故事，多年的顛沛流離讓他感覺很不真實，所以他最喜歡做的事，就是一個人的時候爬上圍牆，老頭不讓他出門，陳昭君很遵守這個規矩。

那些人晨時誦經，整齊劃一，朗朗上口，陳昭君沒有念過書，小的時候在村子裏最有文化的就是他的父親，但也僅限於教他如何書寫一些特別簡單的字，所以陳昭君聽不懂，也理解不了。

然而當時的他又怎麼會想到，這將會是他往後每天都要做的事情。

在他跟着老頭學習那些在以前看來簡直天馬行空的東西，已經是兩年後的事情了。

那麼，陳昭君這個名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名聲在外呢？

是被稱為最偉大的五位修士之一的鳩馬庵王仲平收為徒弟嗎？非也。

是趙州之困面對五個成名已久的修士，以一己之力殺出重圍嗎？好像還差點火候。

對了，是陳昭君欺師滅祖。

是幾百名弟子的鮮血染紅了整個鳩馬庵。

是那個人人得而誅之畜生。

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。

雖然雨停了，但陳昭君沒有急着離開，他還在小心翼翼地完成刀鞘最後一小部分的雕刻，輕輕一吹，一些被刮下來的粉末飄散在空中，上下打量，滿意地收刀入鞘。

抬起頭想看看什麼時辰了，只可惜大雨雖停，卻依然烏雲密布，想來只是暫時的，又一場驟雨很快來臨，所以他乾脆往濕漉漉的椅子上一躺，這些年無論他心裏裝了多少東西，只要一躺下，瞬間就能平靜下來。

此時的他好像和十幾年前沒什麼區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