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如同棉絮一般飄落而下，砸在墨卿淵肩頭卻猶如千斤之石。
「等我做了女將軍，你就用花轎來接我吧。」
蕭歌稚嫩的聲音將墨卿淵的思緒拉了回來。
他因被邵太傅往前推了一步，踉蹌着差點往前栽倒了去，不知何時，城中百姓都紛紛至此跪了下來，大哭起來。
哭聲與喜樂相撞，滿城盡顯一片悲涼，墨卿淵才這覺他連呼吸都顫抖起來，黑棺浸染了他的雙眸，一種刻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。
他沒看到蕭歌得勝歸來那驕傲得意的笑容，甚至說再也看不到了。
墨卿淵緩緩走到棺木旁，觸及那已蓋上一層白雪的棺蓋時，他指尖一抖。
他猛然將棺蓋推開，棺中人一身戰袍，面容安詳，嘴角似是帶着一抹淺笑。
「嘭」的一聲。
墨卿淵竭力扶住棺沿才讓自己得以站穩。
四周好像突然安靜了，他滿眼都是蕭歌蒼白消瘦的面頰。
兩月不見，她更瘦了，十二年中，他從未認真的看過蕭歌，她的左袖空蕩蕩的，肩上只透過白袍的斑駁血跡。
墨卿淵伸出手將她輕輕扶起，緩緩抱出木棺。
「不可！」
先鋒李慶攔住墨卿淵，他未受傷的一隻眼中滿是淚水。
他從小就跟在程毅身邊，對蕭歌的事也了如指掌，蕭歌活着時，墨卿淵從不曾認真對她，她戰死歸來，搶了她的遺體去又算什麼。
墨卿淵啞着聲，眼底儘是冷意：「別逼我。」
李慶一怔，再想去攔，卻被邵太傅拉住，邵太傅拍拍他的肩，看着他受傷的眼睛：「辛苦了……」墨卿淵一言不發，只是將蕭歌緊緊抱在懷中向花轎一步步走着。
蕭歌很輕，他抱得一點不費力，可他覺得每走一步如同背負千金之難。
溫柔的將蕭歌放進花轎里，墨卿淵伸手將她低垂的頭輕輕抬起，他撫過蕭歌緊閉的雙眼，忍聲吞淚，一句話也難以說出口。
他曾嘲她聒噪，連打個盹兒都會說夢話喊着上陣殺敵，此刻冰冷的她卻讓墨卿淵更眷念從前活蹦亂跳的她。
邵太傅見墨卿淵微顫的身影上了馬，才撫淚高喊：「起轎！」
花轎在前，黑棺在後，伴隨着喜樂，百姓一路跟隨至將軍府外。
柳馥蘭一身粗布衣，被兩丫鬟攙扶着站在將軍府門前，她撫着已近六個月的肚子，不知哭了多少回的眼睛一片血紅。
當看到蕭歌的絕筆信時，她就知道蕭歌必定是沒有活着回來的打算了。
一陣喜樂從街尾傳來，柳馥蘭目光詫異的看着緩緩行來的迎親隊，打頭的竟是墨卿淵。
未等她再去細想這是為何，後邊的兩副黑棺頓時讓她雙腿一軟，墨卿淵並未停留，他眼神黯淡，鬆鬆抓着韁繩，身子也似不穩的搖晃着。
身後傳來柳馥蘭凄厲的哭聲，墨卿淵仰起頭微張着嘴，雙唇顫抖，雪落在他的臉上，被一股熱淚融化後又順在面頰緩緩滑落。
墨卿淵哭了。
他感覺不到心中那刻骨的痛邵，只是覺得心中少了什麼讓他支撐的東西，猛然間，眼前的白雪漸漸變黑，墨卿淵整個人都往後倒去。
他狠狠的砸在雪中，腦中儘是一片迷茫。
「少爺！」
第十二章 你們再無關係打頭吹樂的幾個小廝忙去將墨卿淵攙起來。
墨卿淵推開他們，撐着腿站起身來：「繼續吹。」
他拂去肩頭白雪，沒有再上馬，而是徒步走在雪中。
如果忘記花轎中的蕭歌早已沒了呼吸，他真的會以為今天是他們大喜之日。
沿着街道，一路行至太傅府，迎親隊停了下來，花轎緩緩落下，墨卿淵掀開轎簾，將蕭歌抱了下來。
邵太傅下了馬車，看着墨卿淵小心翼翼的將蕭歌護在懷中，掩面而泣。
任他才覺蕭歌是個好孩子，任墨卿淵才覺心儀蕭歌，都已經太遲了。
廳中不知何時布置了一張鋪了紅綢的長桌，連同整個大廳都變成了喜堂。
蕭歌被置於長桌上，曾伺候過她的丫鬟紅着眼將一朵紅花簪子插入她的發間。
墨卿淵如同一個木偶一般站在一旁，獃滯的撫着蕭歌緊握的右手。
「讓開——墨卿淵！
把千葉還來！」
一陣沙啞的哭腔突至廳外。
柳馥蘭被李慶護着，捂着肚子疾步走進廳堂，方才滿眼的白喪，此刻置身於喜堂，柳馥蘭只覺諷刺。
她瞪着墨卿淵，失態的哭喊：「墨卿淵！
你到底有沒有心？
千葉生前如何待你好你都視而不見，如今她戰死了，你搶了她的遺體去又是何意？」
邵太傅看着柳馥蘭挺着肚子，又想起之前她跪地苦苦哀求，不由愧疚起來：「程少夫人……」「邵太傅莫要如此喚我，我受不起。」
柳馥蘭嗤笑一聲，她心中有怨有恨。
程家為保江山，為護那些無用之臣，差點斷了血脈，可在程家危難關頭，無一人相助也罷還要被扣上通敵的嫌疑，讓她如何不怨不恨。
「千葉乃我程家人，若邵太傅還念程家保國之功，還請歸還千葉遺體。」
邵太傅躊躇着望向墨卿淵，就算他肯讓蕭歌回程家，恐怕墨卿淵也不會同意。
「她是我妻子。」
一直未說話的墨卿淵抬眸望向柳馥蘭，他未休妻，他們也未和離，蕭歌生是他的人，死也是他的鬼。
柳馥蘭漠視了墨卿淵眼中的哀傷和堅毅，她只道：「自她出征那日你們早已沒有關係了。」
話畢，她從懷中拿出一張紙，竟是蕭歌親手擬好的和離書。
「墨卿淵，千葉對你已心灰意冷，她死也不願入你邵家的墳！」
李慶詫異的看着柳馥蘭冷厲的雙眸，二十多年來，除了在戰場上，他從未見過她如此憤慨。
墨卿淵一手緊握拳頭，一手仍沒有放開蕭歌：「皇上賜婚，豈是一紙和離書就能了斷的。」
他曾無比怨恨皇上那道賜婚聖旨，怨恨強行將蕭歌塞給他，今天他竟然有些慶幸，因為那道聖旨，他可以留住蕭歌。
想到這兒，墨卿淵不禁自嘲起來，真是自恨尋芳到已遲，往年曾見未開時。
柳馥蘭柳眉一蹙，手中的和離書被緊握成了一團，當初程毅為了蕭歌的幸福，出征前特地求皇上賜婚，未想今日卻幫了墨卿淵。
邵太傅此時再無朝堂中的威嚴：「程少夫人，待一切事安排妥當，老夫會親自登門謝罪。」
豈料柳馥蘭扭頭就走了，急匆匆的模樣讓李慶嚇得不輕：「少夫人！
你有孕在身，你慢些！」
柳馥蘭站在太傅府外，瞪着門上的牌匾：「我進宮去見皇上。」
第十三章 放手吧皇宮，御書房中。
皇上正為程家一事憂慮之時，太監傳報程副將遺孀柳馥蘭有事求見。
柳馥蘭穩步走了進去，扶着腰倏然跪地：「皇上，民女此番逾越面聖只為一事，還請皇上看在程家護國之功上應允。」
「何事？」
柳馥蘭將袖內的信呈上，聲聲懇切：「請皇上下旨，讓蕭歌入程家祖墓，此乃千葉的遺願。」
而御書房外，李慶雙手摩挲着，緊張不已。
當初程毅請旨已戰功賜婚，如今又要請旨讓蕭歌回程家，皇上畢竟是天子，聖旨豈能隨意聽人幾句就下了。
正當他在愈漸擔憂中，柳馥蘭被宮女攙扶着出來了。
「少夫人。」
「我們去接千葉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