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黜龍》[黜龍] - 第21章 坊裏行(9)(2)

行所說地點在洛水北面的洛陽縣,與旌善坊隔河相對。
「張兄要作甚?」秦寶緊張起身。「我剛才說了半天,不就是想提醒你,修行路那麽艱難,除非不得已,沒必要好勇鬥狠嗎?之前那個暗娼館子的混混砍了就砍了,難道還要招惹更厲害的人不成?」
「不是好勇鬥狠,也不是我去招惹,而是有人要殺我在先。」張行站起身來,言之鑿鑿。「雖沒殺成,甚至差點瞞過去,而可如今既然知道,若不能殺回去,算是怎麽一回事?」
秦寶一時愕然,但到底是個好底子,瞬間醒悟:「之前青魚幫那事另有說法?」
張行點頭。
「可有證據?」秦寶壓低聲音以對。
「若有證據,我早到吉安侯府前等青天大老娘們喊冤了,何故找你?」張行搖頭不斷。「你非要插手,可以請白巡檢找那個沈副幫主或者我同僚中一個姓王的校尉來問……但我不建議如此,因為那是替我打草驚蛇,將我置於險地……等事情真發了,又遮掩不住了,你再替我說一說。」
「一定要去嗎?」秦寶嘆了口氣,聲音更低了。
「秦二郎,我與你只能算是同行之誼,算不得生死之交。」張行正色看着對方。「你不願意來,很正常,我不會怨你……但話說回來,我能托生死的兄弟都已經死光了,不靠你又靠誰呢?其實,也不要你助拳,只要你隔河做個接應,萬一不行,能救我一救,如何?」
秦寶嘆了口氣:「話到如此,我難道還能不應嗎?只是萬望張兄保重,務必縝密行事。」
「曉得。」張行點點頭,不再多言。
秦寶也拱手起身,但走到門前,復又回身拱手:「張兄放心,你既然託付了我,我秦二絕不會負你的。」
張行只能拱手謝過。
當夜無話,張行沒有打開那盒子書,只是日常習武,然後打坐沖脈,雖說臨陣磨礪有些坑,但他那日殺人後,真氣充盈,隱約有完成第四條正脈的衝擊也是事實。
翌日一早,張行再度往水街聽令,下午時分先回住處將佩刀放回,再轉去小趙家中,卻是做了一回梁上君子,趁著人多事亂,將沈副幫主送還的小趙佩刀偷偷尋到,光明正大的放在腰中帶了出來。
又一日,依然往水街酒肆聽令。
而這一次,他遇到了小玉。
出乎預料,小玉雖然笑容稍減,卻殊無哀色,照常遊走在校尉、力士之間,斟酒倒茶。非只如此,隨着天氣漸熱,她的胸也是明顯露的更多一分,而且每人身前都要走一遍,小心陪侍,似乎是準備在小趙死後迫不及待尋個新的庇護一般。
見此情景,有人冷笑,有人哀嘆,有人目光猥瑣,還有人乾脆上手了。
「小玉是吧?」
張行眼看着這女子幾乎每桌上都溜達一遍,卻遲遲不來自己桌前,心中微動之餘,卻是在對方經過自己身側時直接伸手拽住了對方手腕,然後戲謔以對。「小趙現如今不在了,你不怕哪天被嫂子指給什麽殺豬的、燒磚的,後半輩子只在東南那些醃臢坊市裏廝混?」
神都城的構造,紫微宮居於西北,東南有些特定坊市,註定是所謂『貧民窟』的。
小玉勉強含笑,卻同時努力掙脫:「張校尉弄疼我了。」
張行依舊拽著對方不放,然後用自己都覺得油膩的語調來調笑:「弄疼你是我不小心,不過也是我力氣大……你知道嗎?青魚幫那回,就屬我武藝最好,一弩把一個都快修到奇經八脈層級的高手給射穿……從此處來說,我也算是替你幫小趙報仇了。」
說到前面,小玉還在含笑,但到後來,先怔了一怔,眼淚差點下來,卻又很快忍住,然後便只是一聲不吭,努力來抽手了。而隨着其他校尉來看,尤其是老王直接站起身來,張行到底哈哈大笑,然後鬆了手來。
可事情還沒完,張行既然大笑起身,卻又跟在逃走的小玉後面往櫃檯而去,並大聲呼喊:「嫂嫂!青魚幫那邊人人發了一筆大利市,便原本說好的二十貫尾款不要了,我如今也算是有些錢……能否也按照小趙的價位,給我換成小玉的賣身契呢?」
早在張行與小玉拉扯時便注意到這邊情形的馮夫人從櫃檯後站起來,當場眼波流轉:「那可不行,小趙是小趙,你是你……說到底,小張,哪有人家小趙頭七未過便扯著這個話的?」
「我也是看小玉連小趙頭七都未過,便來酒肆裏伺候,才敢說這話的。」張行毫不客氣的懟了回去。「原以為嫂嫂這裏是沒這些講究的!」
外面坐着的力士、校尉神色各異,這才醒悟這姓張的小子非但不是輕薄,反而是在諷刺旗主夫人。這其中,頗有幾人站起身來,準備嗬斥此人,但似乎是忌憚張行這些天展示的勇力,隨着張行扶刀回頭一掃,反而都有些猶疑。
這一邊,馮夫人看到這一幕,也是一時訕訕,一雙異色眼珠情不自禁轉向身前櫃檯,避開張行目光:「我也不想讓小玉這麽早來的,但她與小趙也沒什麽說法,空將她留在後面反而怕她一個人亂想,所以,今日她求我來前面透透氣,我才許了他……」
「我也猜到是這樣。」張行點點頭,趴在櫃檯上正色起來。「所以,我剛剛雖是調笑,卻其實是有幾分真心的……嫂嫂,將小玉真切與了我吧!」
「怎麽說?」馮夫人微微一愣。
「小趙的死,終究要算到孫倭瓜頭上,照理說與我沒大幹係,但當日畢竟事出有因,人就是在我跟前去的尚善坊,我心裏多少有愧。」
張行歪著頭趴在櫃檯上,一雙眼睛只看着躲在馮夫人身後那顯得有些驚疑的小玉,語氣平靜。
「現在他死了,仇也報了,身後事也極風光,我能做的,無外乎便是稍微顧慮他家人……可他兄嫂又偏偏是個假真情,素來與他不和的,我往他家連著去了幾日,只覺得沒意思,想來想去,也只有小玉一個人算是他心頭真牽掛……而如今別看小玉現在容貌上上,年輕靈動的,真過了幾年,無論是旗主升上去,嫂嫂你身邊人變多了,還是她自己年老色衰,不就是個嫁到南邊坊市做妾的結果?不如與了我,我還能念著小趙這一回,誠心待她。」
張行說的似乎極合情理,非止後面人個個早早坐回,便是馮夫人居然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駁。
等了半晌,這位總旗夫人方才笑道:「小張說的有道理,但這件事不是我能做主的,你大哥偏偏又和老王去洛水對面處置青魚幫首尾去了……不如明日你當面來尋你大哥說說?」
張行點頭不止。
就這樣,下午時分,他沒有再去小趙那裏,而是回歸往日習性,早早返回到了租住的小院,依舊是習武打熬身體,然後打坐沖脈。
這一日,似乎就要這麽過去了。
但是,臨到傍晚,就在劉坊主凈街回來,開始在坊門外招呼提醒,將關坊門的時候,換了一身家常裝扮將佩刀用布裹住的張行直接出了側院,卻不走坊門,而是從平素翻牆的地方運起剛剛熟悉一點的長生真氣,從容爬上牆去,準備不驚動任何人,翻身而走。
可意外還是出現了。
張行躍上牆頭,一回頭便發現,劉老哥的小女兒正抱着一個鹹菜罐子立在自家內院門檻上,驚愕望向自己。見此情狀,張行徹底無奈,只能在牆上乾笑一聲,然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待對方茫然頷首,便直接一躍而下,趁著關閉坊門喧嚷時節,離了修業坊。
且說,坊市都是方方正正的,宛如小城一般,而且大多大小類似,最起碼修業、修文、尚善、旌善四坊是四個完全一樣大小的坊。
換言之,張行所居修業坊北門,其實是正對著旌善坊南門的。
故此,張行趁著坊門前熙熙攘攘,人群涌動爭搶入坊的時機,從一側牆上躍下,雖然驚動了幾個離得近的男女,但他絲毫不管,只是悶頭往對面狂奔,片刻後,更是擠入了對面旌善坊前的人流中,消失不見。
太陽落下,抱着佩刀的張行已經進入了旌善坊,然後在暮色中跟着人流往坊市內散去。
說起來,他還是第一次從坊內這個方向去往水街酒肆做耍子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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