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黜龍》[黜龍] - 第22章 坊裏行 (10)

張行這些日子天天往來,對自家旗主的這間酒肆知之甚詳:
酒肆挨着坊牆建立,足足三層,隔着坊牆便是洛水南側的水街,平素放下木製樓梯,亮出酒旗,便是一處好營生。
這個好營生可不是說酒水賣的好賣的快,而是說人家馮庸馮總旗早年就是這洛河附近的潑皮,只因為長得俊俏得了美人資助,才以販糖漸漸起家,所謂既懂東都市井,又天然對商貿上的事務瞭然於心,再加上後來做了總旗,名正言順看着四個坊,便不免做起了坐地虎的生意。
上下左右,南來北往,這家貨物滯銷,那家急需某類貨品,東面來的熟客一時缺了寸頭,西面來的大客戶銀子太多不敢一次帶上路,都不免有所求、有所需……而到了晚間時分,洛水舟船不斷,河岸上鮮有安穩地方落腳,遠遠一處木梯伸出,酒旗高懸,心裏有見識的客商們不免心裏稍安,知道這是個穩妥去處,等到三言兩語在其中尋得出路,談定生意,都免不了要給馮旗主一份抽水的。
這才是真正的大生意……尤其是日久天長,名聲在外,熟客漸多。
也正是為此,酒肆朝着坊內的方向就不免淪為後宅了,但也是足夠寬闊的大院子,養著二三十個男女僕婦,正堂、偏院,臥房、祠堂,該有的都有,無論如何都是合乎一個東都財主兼七品總旗身份的。
張行在此地溜達過兩次,大約記得形狀,早早趁著暮色翻過牆,先登了閣樓窺探一下形勢,便趕緊趁著僕婦們都往廚房用飯瞧瞧攀到了祠堂上面,根本不顧下面供奉著三輝四御七位至尊,直接躺在了翹腳屋簷的背後,靜待時機。
選擇這裏,首先是因為祠堂屋頂的形狀,便於躲藏;其次是祠堂位於後院,卡在酒肆和坊內大院的中間,既可在發現目標後方便移動,也可以在入夜前聽取往來酒肆、大院的人員交談,儘可能獲得一些情報、言語。
不過,不知道是不是馮庸夫婦馭下極嚴,即便是馮庸本人不在家,這些僕婦往來也都只是說些尋常話,很少有嚼舌根的,張行聽了半日,除了兩個僕從抱怨了最近打包財物太辛苦外,連聲多餘抱怨都沒有,更不要說什麽私宅秘辛了。
至於打包財物,怕也是沒辦法的事情,青魚幫那麽大利市,光明正大拿下,肯定是要按照規矩從上到下,從公到私層層到位的,這筆錢對於馮庸來說宛如雞肋,此人真正在意的恐怕還是能否落成功勞,而想要功勞,無疑是需要走一走門路的……馮庸這些天只是早間在酒肆露一面,就不停往洛河對面跑,很明顯就是在跑關係。
念頭閃過,張行突然覺得哪裏有些不對,馮庸為什麽要陞官?
他不是要避禍嗎?
還是說他本質上是個官迷,之前言語表態都是迷惑外人的?
來不及多想了……東都城有宵禁,馮庸不可能在外面待太久,而且這年頭本就是一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規矩,城市裏稍微晚一些但也不會晚太多……就在張行躺在祠堂上面抱着刀看大小雙月發獃的時候,酒肆對著水街那邊一陣喧嘩,果然是馮總旗讓人搭了梯子,直接從水街上來了。
而且,讓張行異常失望的是,馮庸並沒有如期待的那樣在外面喝醉,而是很遠便能聽到他那平順的語調與乾脆利索的言語。
張行不敢輕易動彈,只能繼續在祠堂上面乾等,然後繼續看月亮。
又等了許久,待馮庸夫婦用完餐,居然直接在酒肆那邊歇了下來……這又是一個計劃之外的事情,張行無奈,只好接着看月亮,一直等到僕婦們也都安歇,這才小心翼翼的下了樓,然後施展長生真氣,爬上了酒肆,卻是照着記憶,小心翼翼的挪到了臥房這裏。
當然,他沒有愚蠢到去踩上鬆散的瓦片,而是使出真氣,半是攀附半是依靠在屋簷下一處藏在陰影中的側牆上。
終於,隨着房頂一隻被驚動的烏鴉騰空而起,張行終於從天窗那裏聽到了屋內的對話,而且,下面這對夫婦居然正在說自己。
「所以我說你這事辦的太急了!辦岔了!」馮夫人明顯在生氣。
「我能如何?」馮庸的聲音也顯得有些氣急敗壞。「我當日當時也是有些猶豫的,覺得那張行是個狠戾的主,又來歷不明不想把他捎待進這事,但之前不是你定的嗎?說小趙蠢,說這個姓張的沒有根基,正好搭夥送進去,臨到跟前,也不好改的!」
「所以這事怪我了?」
「沒有怪你……我不是在想轍嗎?」馮庸似乎嘆了口氣。
接着是一陣漫長的沉默,漫長到趴在屋的張行幾乎以為二人睡着,不過即便如此,他也只是一動不動,甚至連表情都無。
「現在的問題是,張行那廝稀奇古怪逃出來且不提,只是來討要小玉這件事,倒說的頗合情理。」馮庸的聲音忽然打破了沉默。「要是不給,顯得怪異,甚至讓他生疑,可要是給了,又怕小玉心裏存了些怨恨,或者是猜到了一些事情,到了張行那裏反而給他一些說法……你是這意思?」
「對!」馮夫人明顯還帶著氣。
「你有什麽主意?」
「殺了小玉呢?」馮夫人宛如在說殺一隻雞。
「平白無故的為什麽又要殺人?」馮庸莫名其妙。「還殺小玉?」
「我有個猜想……小玉怕是懷了小趙的種。」馮夫人忽然壓低了聲音。
張行陡然一滯,但索性下面的人反應比他還大,倒是沒有暴露。
「你確定?!」馮庸的聲音也陡然一急。
「你喊什麽?」馮夫人低聲嗬斥道。「我也只是猜測……你想想,她之前跟小趙,就算一開始是逢場作戲,可小趙後來也是真心實意要贖她的,她也是個肉體凡胎的年輕女娃,怎麽可能不動心?就像當年我不也被你勾搭的動了心?結果小趙死了幾天,前幾天哭的跟淚人一般,這幾日卻又沒事人一樣在酒肆裏亂竄……我一開始沒多想,今日姓張的見她可憐要收了她,我才醒悟過來,她這怕不是有什麽不得已,想要迫切找個接盤子的。」
「也是。」馮庸一聲長嘆。「若是只她一人,何必這麽着急……不過說句良心話,要不是局勢太急,真把小玉給了小趙,也未嚐不可。」
「現在充好人了……我只提醒你,小玉要是真懷了,肚子裏那可是小趙的種,再加上小玉說不得窺見了一二虛實,將來便是一個跟你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種。」
「不共戴天就不共戴天好了。」馮庸有些不耐。「這世道,幾十年後的事情誰能顧得上?也不差這一個……現在的問題是,殺小玉容易,可小玉已經又入了姓張的眼,所以一旦殺起來,得連姓張的一塊殺。」
「那就連姓張的一塊殺。」馮夫人依舊乾脆。
屋外的張行聽了這話,殊無表情,就好像那姓張的跟他沒關係一樣。
「不行,我上次在青魚幫那裏看出來了,姓張的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,不是東都這裏的打手護院能比的。」馮庸認真回復。「除非能請到打通了奇經八脈那個層級的高手,再輔佐幾個縝密的心腹一起過去……」
「心細的心腹找老王就是,但奇經八脈的高手,太貴了……」
「你懂什麽?那不光是貴……還老王,整天就是老王。」
「老王……哼,老王怎麽了?你要是掰扯這個,馮庸,我是不是可以說你不願殺小玉也是存了其他心思?」馮夫人勃然大怒。
「我不是那個意思。」馮庸趕緊辯解,儼然在床上地位較低。
「算了,我今日不與你吵,你自己說,這不行,那不行,到底怎麽辦?」馮夫人冷笑道。「明日一早,你要給人家張校尉答覆的……一個使女,五十貫錢,你給不給?要不要繼續做你的體面總旗好哥哥?」
「拖就是了。」馮庸悶聲以對。「跟老王打聲招呼,就說老王也是一般心思,想要小玉,我也為難,反正暫時不把人給他……」
「拖能……」馮夫人原本似乎是要嘲諷,但剛一開口便似乎意識到什麽,然後難得壓低了聲音。「轉升地方上黑綬的事情定下來了?」
「功勛夠了,黑臉崔令官那裏已經妥了,但只是李令官那裏素來曉得我們有積蓄,明明有了這次的功勛,卻還是獅子大開口,捏死了不鬆手,我原本是想在他那邊再說一說的……但現在看來,與其花錢請人去殺姓張的,不如直接把錢給老李,速速了了此事……到時候咱們瞞住這件事,走前把姓張的支開,宰了小玉就上路,等他回來,什麽就都了賬了。」
「你就這麽怕那個姓張的?」
「不是怕姓張的,姓張的一個排頭兵,便是再狠戾,也就是一把刀,大不了花錢請更利的刀……關鍵還是局勢太嚇人了,要緊的也是時間,我如今一天都不敢待在東都。」馮庸語氣中明顯帶了一絲疲憊。「我去打聽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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