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寒門宰相》[寒門宰相] - 第14章 餅子(2)

裏掉出一小袋沉甸甸的東西來。
章越不動聲色,看了一眼郭林。
見郭林仍心無旁騖地學習,章越背過身去打開布袋子,但見裏面是一貫多的錢。
不用猜也知道是章實留給自己的!
此刻章越眼眶微微有些紅,小心將布袋子貼身藏好。
大山,雨聲,松濤,茅屋,孤燈就如此混雜作一處釀成別樣的心思,然後他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。
半夜,章越氣呼呼地起床打蚊子,一巴掌的血!而反觀郭林則睡得十分踏實。
這山間蚊子是欺生不成?盡懟着我咬!
章越憋了一肚子氣,走到郭林床頭的土盆放了放水,藉著月色一看果真有些黃,且騷氣十足。章越又去郭林床頭床尾翻了翻,邊找邊自言自語道:「在哪呢?在哪呢?」
最後章越真在郭林身上找到了吃剩半塊的餅子。
「就想着你讀到半夜,不吃點東西哪裏頂餓。」章越說了一句,拿起餅子啃了一口。
「什麽爛餅子,乾巴巴的一點味道也沒有。」章越三下五除二吃完,肚裏火燒火燒的感覺才好了一些。
次日章越即被朗朗讀書聲吵醒。
章越披衣出門看見天剛蒙蒙亮,而草廬裏已是坐滿了童子。
郭學究正教授童子口誦經書。
章越看去,但見郭學究雙手負後緩緩踱步,一面拖着木屐一面閉目慢聲誦經。
這木屐拖履之聲和著學究抑揚頓挫的誦經聲,竟別有一番韻律。草廬下的童子們只有三三兩兩幾個跟着郭學究一起認真誦經。
有個童子搖頭晃腦學著郭學究的樣子,惹得一旁童子陣陣發笑。
郭學究看了一眼,也絲毫不動氣,繼續誦經。
章越聞此讀書聲卻駐足片刻,一開始也覺得有些好笑,但隨即也覺得很沒有意思,踱步離去。
他信步到處逛逛,但見松林後有一處山坳,山坳裏住着百十戶人家的樣子,更遠處則是溪水環繞的農田。
浦城七山二水一田,田少人多,故而山中再偏僻,但只要地方稍平坦些就有人家。
『四海無閑田,農夫猶餓死』說得就是這個吧。
章越坐在大石上雙手往頭上一枕,仰望天邊不由心想,郭學究完全沒有師長的樣子,無法約束學生,難怪他的學生一個個都不成器,至於這些童子的父母大概也是與我兄長一樣心思貪圖束修便宜,這才拜在他門下讀書。
如此學上三年,也不過多識幾個字,恐怕連篇像樣的文章都寫不了,更不用說走出這片山了。不過仔細想想作為一名凡夫俗子,住在如此不通世事的鄉村,過上一生也沒什麽不好的。人這一生並不是一定要執著於出人頭地的,就似這山間悠閑自在的白雲多好。
但章越仔細想想又有些不甘心。
章越從石上起身散步下山,村頭村尾只有間食鋪。章越買了些香甜可口的花糕揣在懷裏返回茅屋。
郭學究教到巳時,時童子已經散去,幫家裏務些農活。他來到東屋,來考較章越的學問。
「先將百家姓背一遍。」郭學究言道。
這對於讀過三年蒙學的章越並不難張口就背。
整篇背誦後,郭學究指正了幾處讀音不正之處。
然後郭學究又考較了千字文。
章越背誦後,郭學究又問了幾個書中典故。章越只能憑原主的記憶作答,有的知道,有的不知道。
郭學究當即與章越仔細講了文中典故,然後道了一句:「汝雖將文章背得純熟,但義卻不通,但義不通,說來到底是文不通。」
「你將千字文默上一遍,邊寫邊抄,明日我再來考你如何?」
章越心道,抄書就抄書,哪裏有老師與學生商量的道理。
郭學究見章越答允,即踢著木屐離去。
章越心道,我是來學經學的,又不是讀千字文的,罷了先睡一覺再說。
說完章越躺在竹床上即呼呼大睡,一覺睡醒已是天黑了。但見郭林已是點燈在桌前苦讀。
「師弟,晚上好!」
「恩……師兄你自便!」
天色已暗,三間茅屋裏唯獨郭林與章越的屋子裏點著一盞油燈,可謂奢侈之至。
章越不由想起一首詩,老去功名意轉疏,獨騎瘦馬取長途。孤村到曉猶燈火,知有人家夜讀書。
這年頭除了讀書,沒有人會在晚上奢侈地盞燈,所以古人也很應景地將助學金稱作膏火錢。這也難怪古人為何那麽討厭晝寢了,白天都不去讀書,難道非要晚上點燈讀書不成?這不是糟蹋錢嗎?
章越想了想今日功課未畢,拿起一疊竹紙放在桌上與郭林對坐趁著些燈火抄書。
郭林小心翼翼地問道:「師弟,昨夜……昨夜,我床頭的餅子是不是……」
「嗯?」章越眉角一抬,繼續伏案抄寫。
「師弟,我不是不喊你吃……這是我自己攢下體己錢,半夜讀書吃個餅子頂餓。我這還有些,今晚咱們……」
章越右手持筆,左手從懷裏掏出一個大油紙包朝郭林頭上丟去。
郭林手忙腳亂地接住:「這是什麽?」
章越笑了笑:「昨晚起夜我吃了你餅子,今天換我來請!」
郭林神色複雜。
……
「那昨夜我床頭那盆尿……」
「不是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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