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寒門宰相》[寒門宰相] - 第4章 縣城(感謝書友Jyii首盟)(2)

直等到自己被坑了以後,章越佩服得是五體投地,大佬就是大佬,看人真准!
章越在街上徘徊之際,肩頭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。章越回頭一看,但見一名與自己年紀相仿,身材五大三粗的少年,雙手抱胸站在自己身後,笑吟吟地看着自己。
章越覺得他有些臉熟,但一時又記不得。
「三郎,來城中了?何時回來讀書?」
章越在記憶裏搜颳了一陣,這才想起對方原來是自己的同窗好友彭經義。他的身旁還有一群年紀相仿的少年,這些人都是自己的同窗。
他們不少人都是錦衣緞衫,身後還跟着替主人背着笈囊的書童。
章越沒有多想:「一時是回不去了。」
彭經義咧嘴一笑:「回不去就回不去,這破書有甚好讀的?老子早就不想讀了。咱們今日一起吃茶敘舊,我來坐東一會你們誰也不許先走!」
除了彭經義外,其他同窗都是拱手笑道:「我們就不去了。」
章越見眾人的笑容禮貌中卻帶著些疏遠,真是讀書人熟悉的拒絕方式。
不就是私藏艷畫嗎?
章越想起來就是些古代仕女圖,且畫中女子都正經地穿着衣服,實在上不了檯面,與那些年三上老師,大橋老師的教導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。
想到這裏來,章越突然想到,這些畫還不是自己一個人的,怎麽最後鍋全由自己一人背了。
此事當然只是一個由頭,背後是趙押司施壓,作為私塾裏的吊車尾,塾師平日也不待見自己。
以往托著兄長的名聲,即便自己不用功,塾師也不敢說兩句。而且那時家資豐厚,自己出手闊綽,在同窗裏顯擺充面子,以拾起學業上被人打擊的自尊心。結果同窗中與他稱兄道弟的不少,但都是酒肉朋友,至於肯勤學上進的同窗反更是看不起自己。
而今章越落難,還得罪了趙押司,這些酒肉朋友當然立即劃清界限,至於向學的同窗這時候更不會理會章越,恐怕還多懷有幸災樂禍的心思。
「家中有客。彭兄改日吧!」
「家母喊我回家吃飯呢!」
「過兩月就是縣學補錄,不敢懈怠。」
「章兄貴人多忙,豈敢打攪。」
「沒啥理由,就是想回家。」
彭經義見此面上有些掛不住,擺了擺手道:「你們好沒意思。」
「彭兄,章兄,那麽改日再敘。」
眾同窗作揖後即攜書童離開,幾人邊走邊開懷大笑,無一人看向章越。
章越知道自己以後怕是無力上私塾了,與這些同窗的緣分也就到此為止了,說不定以後還會越行越遠。
章越收回目光,笑容淡淡地對彭經義道:「彭兄,咱們也改日再敘吧!」
彭經義道:「那不成,他們沒功夫,你也沒功夫嗎?咱們還去何鐵僧那吃茶。」
說完彭經義不容拒絕地用胳膊架住章越的脖子。章越心底一暖,這倒是一個真朋友。
他記得,彭經義的叔叔乃本縣縣尉,而且聽傳聞還與趙押司有些不和。
彭經義壓低聲音:「你家與趙押司的事真了了嗎?咱們先去吃茶,邊說邊聊。」
章越仍是堅決地一揖道:「彭兄高義,還是改日……」
人窮不走親戚,自己落難時,朋友不嫌棄你,但你也不能連累人家。
但見彭經義舉起沙包大的拳頭……
「……那就恭敬不如從命!」
二人去了以往二人常來的茶局子,而彭經義的書童被他打發回去。彭經義的生活一貫豐富,平日瀏覽畫本,喝茶斗蟲,平日書童被他使喚來使喚去,稍不聽話就要挨打,故而不敢多問就走了。
彭經義雖說嫖賭還未沾,但依章越看來卻是遲早的事。以往自己與彭經義同窗時,總覺得你可以玩,不加用功,我為何不能?
後來才知道他叔父縣尉,即便不讀書,將來也不愁出路。自己原本也可以,但是……
未至茶局子前,即看到水帘子下一人敲打着茶盞招攬生意。
對方一見二人即停手唱喏道:「彭大官人!章大官人,一陣子沒來了。」
章越心情很複雜,大官人?以後怕是當不起這稱呼了。
這茶博士名叫何鐵僧。
「近來事忙!點兩盞好茶來,茶錢一發不會少你的。」
何鐵僧陪笑道:「仰仗彭大官人照拂了。」
說完何鐵僧即拿了茶具,正要上灶點茶。
「今日用得什麽水?」彭經義問道。
「是早上剛打來的山泉活水,官人可否入眼?」
「勉強,勉強。」彭經義不以為意道。
當下茶博士何鐵僧在旁點茶,先將茶餅掰下一塊,放入正在燒水的茶鐺中。
待茶湯滾後,何鐵僧茶鐺中舀出一碗水再沖入剩餘的茶末,用茶匙在茶湯中攪拌,再撒入鹽巴,最後再先前舀出的『冷茶湯』注入茶湯救沸。
待茶湯再沸後,茶香已滿溢整個茶肆。
期間兩名歌女不呼自來,想打個酒坐,彭經義猶豫半天還是讓她們離去。
何鐵僧將茶湯倒入茶盅中,再端至二人面前的茶桌前,將茶湯從茶盅舀出倒入燙過的茶碗裏分呈給二人。
章越舉碗呷了一口,茶香撲鼻,含在口中初時有些澀,不久自然生津,咽下之後回甘經久不退。
二人坐下後一直聊閑話,這時章越方開口道:「小弟有個忙,還請彭兄幫忙!」
彭經義道:「哦?什麽忙,先說來聽聽。」
章越道:「我家鋪子被燒了一案的卷宗,我想借來看一看,你可否求令叔通融?」
彭經義疑惑地看了一眼章越道:「借卷宗做啥?難不成你要翻案?」
章越尷答:「就是隨便看看,借不來也沒什麽。」
彭經義看了章越一眼道:「如此小事辦不成,還不讓你小看,明天這會功夫你還來這茶坊取就是。是了,聽說你兄長進京了?」
章越心底一凜道:「彭兄,你的消息真靈通。」
彭經義豎起大拇指讚道:「聲東擊西,這招高明!只要趙押司一日找不到你二哥,就一日不敢拿你如何。他為難你,如同掃了陳令君的面子。」
「但話說回來,若是你二哥被抓住,就是一切休矣。趙押司收拾人的手段還少了嗎?只要打折了你二哥的手,以後又如何提筆寫字?但你二哥躲起來不露頭,也不是辦法。你知道嗎?我聽說明日一早,趙押司就要派心腹上京。」
章越吃了一驚道:「難不成趙押司京裏也有人?」
若真是如此,自己豈非害了自己二兄。
彭經義笑道:「一個押司倒不至於如此手眼通天,但是我聽說趙押司恨極了你二哥,不惜傾家蕩產也要毀他前程。京裏的人又如何,一樣要吃五穀雜糧,要吃五穀雜糧,身邊就缺銀子。只要缺了銀子,沒門路也就有了門路。」
章越道:「我知彭兄神通廣大,二哥的下落還請幫忙着打聽。」
彭經義道:「你我兄弟多年,說請字就見外了。說話回來,雖說你二哥尚不知下落,但你與你大哥也要小心再三,別往小路人少的地去,別人喊去什麽地方,也要留個心眼,趙押司手底下毒著呢。」
章越聞言心底一凜,想起那日自己差些人間消失。
章越離開茶坊後,一路想着彭經義的叮囑,心底卻是七上八下。一路行走,也有些杯弓蛇影,看着哪個路人都覺得不似好人。
從城中過橋返回,章越決定先回家看一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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