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寒門宰相》[寒門宰相] - 第6章 抽絲剝繭(2)

妓女也多了起來。人充作酒保的衙前們更是忙碌,壁廂裏在廚灶邊溫酒作饅頭添柴火。
一些潑皮簇擁著有錢有勢的賭徒,奉承著討要些好處。不少人伸著頭,滿眼通紅地正望着他人博戲,每到開一把『純渾』時,即令他們高興不已,彷彿坐在桌上是他們一般。
章越在一旁站了會,彭經義掀簾而出,領著章越來至梯旁一間廂房。
但見廂房裏一名身形微微發福,五十餘歲的男子雙手據桌而坐。此人身旁一名衙前從酒缸裏篩出酒來,另一名衙前則將篩好的酒燙溫,然後端至桌前,一碗一碗排列。
對方於滿桌的餚饌一筷不動,自顧喝酒。
章越一見此人,即知不是好說話的那等。眼下自己的所有指望都係於對方一人身上。這等仰人鼻息的滋味,實在非常之不好。
此人看了章越擺手讓兩名衙前退下瓮著聲道:「何事?」
彭經義道:「二叔,此人就是章家三郎。」
章越上唱喏道:「小侄章越見過少公。」
對方看了章越一眼沒搭理,向彭經義問道:「如何了?」
彭經義將喬三方才交代的如實說了一遍。
最後彭經義補了一句:「二叔,我看這吳掌柜並非趙押司授意,而是故意仗着他的勢拿假絲燒了,再去衙門訛章家的錢。」
彭成笑道:「你倒是替我做起主了?」
彭經義訕笑兩聲。
彭成上下打量了章越一番,然後端起酒一口喝盡,又放下酒碗問道:「你以後如何打算?」
章越道:「回稟少公,章家已落到這個田地了,我已是沒什麽好顧及的,唯有豁出一切拚了。」
彭成嗤笑道:「村斯夯貨,這等不知事。」
章越垂頭道:「小子輕狂不懂事,還請少公賜教!」
彭成眯着眼睛,陡然拍桌罵道:「你家與趙押司的事,本已是商量妥當。而今你再拗曲作直再將兩事把攬在一起,真當趙押司是大善人不成?」
這不是有你嗎?
章越一副受教的樣子道:「若非少公點撥,小子差點犯了大錯。但喬三已招供,吳奸商自去年就接洽他,他這分明預謀已久,今日陰借趙押司的勢來訛章家的錢。」
彭經義在旁幫腔道:「二叔,我兄弟就白甚被騙去兩百多貫。」
彭成繼續一碗酒喝下:「退婚的事,你章家理虧在先,趙押司真燒了你家鋪子那也只白燒。」
章越道:「啟稟少公,二哥逃婚是在十幾日之前,但從卷宗上所言吳掌柜自浙江運絲動身時也在此時,哪有這般湊巧。」
「小子心想少府乃積世之人,必一眼就瞧破了這賈奴的虛實。」
「彭成放下酒碗問道:「你說如何翻案?」
章越道:「絲商入城,必經城門處起貨查驗,以往縣裏有以酒麴夾藏於劣絲中的先例,故搜查必是極嚴,絲定是真絲無疑。而吳掌柜既要栽贓嫁禍,真絲必另有去處。」
「據我所知,這衙門案子已判,錢也賠了,但吳掌柜卻依舊逗留在皇華寺不肯離去,八成是等這真絲脫手。只要順著這條線去查,將真絲尋出,加上喬三的口供,人贓俱獲鐵證如山。如此於趙押司也是顏面無傷。」
說到這裏,彭成,彭經義都對章越露出刮目相看的神色。
章越言道:「我章家願將這兩百貫錢拿出一半孝敬少府,只求少府替我們章家討回一個公道。」
彭成冷笑一聲道:「翻案之事於衙門面上不好看,俺為何要為了幾個錢來幫你忙?」
章越道:「回稟少公,這案子我看過卷宗,上月十五至下月十五是務月,縣裏息訟,以便農事。民間有訟事都由下面代判,等務月一過再上呈令君。」
「按律例,過了務月此案方可報至州裏。若是少公替令君平反了冤案,於令君不僅名聲無損,反有洗冤的清名,兼有以後過問訟事的口實。不僅令君,以後衙門裏訟事,少公也大可過問了。」
衙門裏的訟事,大多是由押司貼司如此胥吏把持。陳襄為浦城令時為打破這一局面『每聽訟,必使數吏環立於前。私謁者不得發,老奸束手』。這與建縣學的目的一樣,都是從胥吏手中收權。
宋朝縣尉職責是盜賊,斗訟,先委鎮將者。
盜賊是捕盜,斗訟是民間訴訟,而鎮將是五代時節度使委派到地方的編製,可處理軍政治安大事。宋朝時將這權力收回,改由縣尉管理治安。但彭縣尉在浦城只管捕盜,地方的治安,而民間訴訟的事,卻仍給胥吏把持着。
在此事上,縣令與彭縣尉都有給章家翻案的好處在。
彭縣尉道:「這些衙門裏的秘辛是何人告訴你的?」
一旁彭經義老老實實地道:「是,侄兒告訴他的……」
彭成道:「我這侄兒哪知如此真切?能抽絲剝繭出這些道道來……」
「少公誇讚,愧不敢當。」
章越心底一松,哪知彭成道:「什麽愧不敢當,老氣橫秋地學長輩說話?」
章越道:「不敢。」
彭成又喝完一碗酒道:「篩碗酒來。」
聽彭成吩咐,門外的衙前正要進來服侍卻給彭成罵道:「醃臢貨,誰要你來篩。」
衙前慌忙退出,章越略一遲疑,上前道:「少公,我來。」
彭成不置可否,待章越斟第二碗時,一旁的彭經義替章越接過斟了一碗酒來。
此刻彭成大笑道:「三郎你是我侄兒的好友,雖說以往沒見過,但也聽過他提及過你。而今日你家落了難,又是我侄兒帶你來此,你開口相求倒是省了。」
「但你實沒眼力價,憑地把我當作了外人。小小的案子,我說翻也就翻了。讓你篩這碗酒即是謝我了,至於吳賈奴從你家詐走的錢,一文都不少你的,拿一半就見外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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