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廝跺着腳低聲抱怨，「再不回來，公子知道了怎麼辦！」

綠蟻拿出黃紙，低聲說：「這不是不知道嗎！仙長說了，咱們公子命格極好……」

「別說什麼仕途順暢，他年紀輕輕就是三品大員，能不順暢嗎！婚姻一事，仙長怎麼說？」

綠蟻道：「姻緣美滿，但是可能在子嗣上有些困難……你說公子該不會斷——公子！」

廊下立着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，鼻樑高挺，皮膚白皙，一雙鳳眼正冷冷地看着兩個小廝。

正是敬安侯嫡子，都察院左都御史，文淵閣大學士謝文景。

綠蟻不知道他聽見了多少，猶猶豫豫不知怎麼開口。

謝文景從廊上下來，道：「去找人算命了？」

綠蟻結結巴巴地說：「看看看了個八字。」

謝文景「哦」了一聲，道：「你倒挺操心。」

「不敢不敢。」綠蟻心道你二十四了還沒娶妻誰不替你操心，小心翼翼地望了望謝文景的臉色。

謝文景才彈劾了舉薦妖道的太監，自家小廝就跑去找妖道算命，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。綠蟻低眉順眼地去領罰，心裏卻還在琢磨剛才的話——公子不會有斷袖之癖吧？

太陽偏西時，謝文景從都察院回來。他在轎廳下了轎，綠蟻迎上來道：「公子，一個書生遞了拜貼想見您。」

「誰？」謝文景問。

綠蟻說：「今天才搬到了隔壁那小宅子里的。」

謝文景道：「不見，請他回去吧。」

梁庭秋知道今天十有八九見不着，所以他並不失望。他溜達着回了小院，又寫了一封拜貼。

一連五六日，他早上在九陽山做道士，見完人換上書生裝束下山，堅持不懈地到謝府上遞拜貼，門房都混熟了。到了第七日，他在拜貼里夾了一篇文章。

這篇文章寫得一塌糊塗，梁庭秋都不想承認它是他寫的。

果然，謝文景作為文人楷模，對此等垃圾看不下去了。當天下午，梁庭秋就收到邀約，請他過府一敘。

謝文景從都察院回來時，梁庭秋已經等了好半天了。綠蟻跟在謝文景身後往花廳走，說：「這人不知哪來的自信，那麼爛的文章也敢往公子跟前送。」

謝文景說：「引我見他的技倆罷了。他的拜貼用詞文雅，斷不會是寫這種文章的水平。」

說話間，主僕二人已經走過了第一進庭院。秋意正濃，花廳里除了桌椅，擺了許多菊花，此時開得正盛，本該寂寥的秋日因此顯得奼紫嫣紅。

菊花在秋風中輕輕蹭着一個書生的袍子。他聽到動靜連忙回身，卻是人比花更嬌美。

「小生見過大人。」梁庭秋做了個揖。

謝文景回了禮，二人落座。

「公子貴姓？」謝文景問。

梁庭秋正奇怪這個攪他好事的言官頭子怎麼長得這麼清俊，順口答道：「免貴姓梁，梁庭秋。」

話音未落，他猛然反應過來——完了把自己真名說出去了！

梁庭秋心狂跳起來，飛快地回憶這個名字都對誰用過。

道士平時都用道號。梁庭秋長出一口氣，無比慶幸自己是個道士。

「在下謝文景。」謝文景喚丫鬟上茶，梁庭秋恭敬地說：「久仰大名。謝大人為官清正，小生還在江南老家時便無比崇敬，今日一見，簡直是了卻平生夙願！」

拍謝文景的馬屁沒什麼用。他很明顯不吃這一套，端起茶盞問：「你是江南人？」

「是。」梁庭秋為了裝書生，特意穿了一身圓領大袖衫。這種袍子不如道袍輕便，他有些燥熱，扯了扯領口，說，「小生的文章，還望大人指點一二。」

謝文景眼神輕飄飄地滑過，在他的鎖骨上不着痕迹地停留一瞬，說：「我以為那只是你用來見我的技倆。」

梁庭秋臉上有些掛不住，但還是笑道：「沒想到被大人看穿了。污了大人眼睛，小生實在抱歉。」

他不笑時是美人如花隔雲端，然而雙唇一彎，即使是乾笑也自有一股風流體態。

「你的拜貼寫得不錯，」謝文景解釋了一下，「還沒入仕？」

「沒有，等明年春闈。這半年小生就住在旁邊小院里讀書，早就聽聞大人文名，還望大人閑暇時能指點一二。」梁庭秋說得懇切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謝文景。

謝文景謙遜道：「不敢不敢。公子文采斐然，我幫不上什麼忙。」

梁庭秋的嘴角塌了下去，泫然欲泣，「那我能常來么？家人都在江南，我好孤單……我一見大人，便心生歡喜，也就不想家了。」

謝文景對着這張秀美的面孔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，「那就常來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