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讓他喝，他喜歡拉着謝文景陪他。

所謂陪他，其實是他一邊喝一邊吧啦吧啦地說著話，謝文景全神貫注地聽，時不時與他攀談兩句。等他盡興了，謝文景再告辭離開。

是夜，梁庭秋伏在書案上寫信。風已經很涼了，小道童關緊了門窗，在廚下燒下酒菜。梁庭秋聞着從門縫裡透過的炸花生米的香味，臉上情不自禁地浮現出笑意。

謝文景推門進來，帶進來一身寒氣。兩人落座，謝文景道：「一會兒再喝。我問你個事兒。」

他的語氣十足嚴肅，梁庭秋有種不好的預感。但他面上仍是笑眯眯的：「什麼事兒？」

謝文景端詳着這張秀美的臉，試圖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麼。梁庭秋迷茫地與他對視，等着他往下說。

謝文景被那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晃了神，深吸一口氣問道：「昨日你去了哪？」

梁庭秋手腳已經冰涼，試服丹藥時他都沒有這麼緊張。即便如此，他的聲音依然平穩，還帶着點恰到好處的疑惑：「出去和同鄉宴飲了啊。怎麼了？」

謝文景沉吟片刻，繼續問：「三日前呢？」

「讓我想想……」梁庭秋噎了一下，回憶了一會兒道，「好像出去走了走……」

「去哪了？」謝文景窮追不捨。

梁庭秋豁出去了，心一橫道：「尋芳閣。」

尋芳閣是京城有名的青樓，從聽曲宴飲到煙花風月無一不包。

不知謝文景信了沒，梁庭秋答完，問道：「大人問這個幹什麼？」

謝文景訓斥道：「好好讀書，沒事別亂跑。」

梁庭秋「嗯」了一聲，給謝文景斟酒。

他這幾杯酒喝得心不在焉。謝文景問的那兩天，都是梁庭秋進宮的日子。

謝文景走後，小道童進來鋪床。梁庭秋愁容滿面，小道童聽了原委，迅速想出了對策：「咱們搬走唄，這樣他就不知道公子在不在家了。」

搬家？搬走了就難得見謝文景一面了。梁庭秋毫不猶豫地拒絕了：「太麻煩了，不用搬。我自有辦法。」

內閣里的肱骨之臣比梁庭秋還要發愁。幾個老臣在傳閱一份戶部的公本，連連唉聲嘆氣。

謝文景年紀最輕入閣最晚，按資排輩自然在最後。他接過公本瀏覽一遍，眉頭也緊鎖起來。

戶部上了公本，提出了一個極為嚴峻的問題——太倉銀告罄，京官們這個月的俸銀都發不出來了。

銀子都去了哪？這不僅是戶部的事，六部三司遇事只管向戶部伸手要錢。太倉銀告罄，各個部門都洗不清干係。

戶部尚書和左右侍郎都在內閣，尚書大人急得快哭了，連聲求閣臣們想辦法。

發不出俸銀，京官們能把他生吞活剝了。而生吞活剝他的主要是方式，就是言官彈劾。

於是尚書大人轉向了言官頭子：「謝大人……」

謝文景擺擺手，「王大人與其操心遭人彈劾，不如想想對策。況且又不止都察院有言官，六科廊就在內閣旁邊。」

六科言官都在六科廊辦公，王尚書不由得壓低了聲音，焦急道：「閣老們想想辦法啊，不然連咱們的俸銀都沒了！」

離發放俸銀的日子只餘五天，他頭上的烏紗帽搖搖欲墜。

混到內閣宰輔的大臣個個都是人精。眾人心裏早有計較，卻很有默契地不說話。

「仆有一計，」一個頭髮斑白的老臣開口了，「太倉銀雖告罄，但國庫中尚有絲綢上萬匹，不如就以絲綢折俸，諸位以為如何？」

這正是閣臣們心中所想，他們連聲附和。首輔開了口，王尚書心裏有了底，不由得鬆了口氣。

閣臣們三三兩兩散去，各自辦公去了。謝文景留了下來。

首輔李冕是他的座師，一手提拔他入閣。值房裡沒有外人，師生相對而坐，李冕問：「絲綢折俸的事，你有意見？」

謝文景答道：「學生竊以為此舉不妥。若是施行，形勢怕還不如拖欠俸銀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