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童已經睡下了，梁庭秋沒叫醒他，而是自己舀水燒上了。

謝文景給梁庭秋披上衣裳，在他身邊坐下。

梁庭秋丟了點柴火進去，爐膛里發出「劈里啪啦」的聲音。火苗跳躍着，溫暖的火光映在他們臉上。

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，一時無話。梁庭秋又扔了幾根樹枝進去，火苗更旺了。

他緩慢開口道：「我聽說太倉銀告罄了。」

謝文景點點頭。愈加明亮的火光照在他們臉上，他們卻都愁容滿面。

「京城是不是要變天了？戶部尚書是不是要遭罪了？」

謝文景注視着緩緩上升的水汽，說：「我也不知道。」

梁庭秋撥弄着爐膛里的柴火，黯淡的火焰重新熊熊燃燒起來。他說：「明天就該發動彈劾了吧，大人安排好寫彈章的人了嗎？」

朝中爭鬥，想要扳倒某位重臣，流程大抵是這樣的：級別低的言官先彈劾，投石問路；若是有戲，則換幾個級別稍高的官員彈劾；隨後便是一場罵戰，高官也會參與進來，直至一方敗下陣來。

元慶帝不理政務，基本上是哪一方吵得兇猛哪一方贏。

跟在一個言官後面的，必然是都察院十三道御史、六科給事中……

這一套流程雖簡單，但十分有效。而謝文景主管都察院，他在政治鬥爭中站哪一方，就成了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。

「言官不過是政斗中的一把刀，」梁庭秋半是嘆息半是感慨地說道，「大人才名遠揚，才華卻為汲汲營營之人所用，小生替大人不值。」

出乎意料地，謝文景「嗯」了一聲。

水燒好了。深更半夜，梁庭秋胡亂喝了幾口水就想躺下。

怎麼睡又成了問題。

謝文景說：「你先睡吧，我一會兒再睡。」

梁庭秋躺下閉上眼睛，謝文景的身影在腦海中越發清晰。他放緩呼吸，靜靜地躺了一會兒。

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，謝文景脫衣上榻。梁庭秋聽着他的動靜，不着痕迹地往裡挪了挪。

熟悉的呼吸噴在他臉上，梁庭秋被摟住了。他身子僵硬了一瞬，很快放鬆下來。

已經快四更了，梁庭秋困得睜不開眼。他往謝文景懷裡蹭了蹭，兩人相擁而眠。

不出梁庭秋所料，第二天的朝堂亂成一鍋粥。元慶帝被文官們吵得心煩，梁庭秋進宮時，張昭儀剛從勤政殿出來。

梁庭秋驚嘆於她的美貌，對這個美人有種莫名其妙的一見如故之感。

他與張昭儀擦肩而過，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。張吟秀出聲道：「仙長請留步。」

梁庭秋停了腳步，說：「娘娘有何吩咐？」

張吟秀咬了咬下唇，臉上一片飛紅，扭扭捏捏道：「仙長的丹藥……效用能不能稍微小點？」

梁庭秋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事。他微微一笑，說：「娘娘放心。」

遠處傳來一陣喧鬧，一群官員穿着各色官袍浩浩蕩蕩地朝勤政殿來了。人已經快到跟前了，張吟秀急忙迴避，梁庭秋一把拉住她，「別走啊！」

那群官員要是看到妖道送上門來，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？！拉上張吟秀這個紅顏禍水作陪，起碼能分擔點官員們的怒火。

就算皇帝不管他的死活，他不信皇帝不憐香惜玉！

從他們的官袍看，這群人的官階從從七品到正三品不等。梁庭秋一眼掃過去，謝文景不在這群人里。

張吟秀被這群氣勢洶洶的官員震住了。她獃獃站在原地，直到他們走近了才反應過來，眼圈就紅了。

官員們一見他倆，擼起袖子就要開罵。為首的官員指着梁庭秋的鼻子，唾沫橫飛：「妖道！」

發不出俸銀的威力好大。梁庭秋被罵得抬不起頭，官員們越說越難聽。張吟秀眼裡包了一汪眼淚，楚楚可憐地背過身去。

官員們罵到興頭上，撩起袍子就要動手毆打。梁庭秋推了張吟秀一把，急得要上火，「快去陛下跟前哭啊！在這兒哭什麼！」

張吟秀抹了抹淚，朝勤政殿跑去。梁庭秋左顧右盼尋思着往哪跑，卻聽見一個男聲在背後響起：「諸位這是做什麼？」